一夜之间从暗卫沦落到下等侍卫,若不是暗卫统领顾及多年交情,他怕是会被直接打入地牢处死。
回忆起这些不堪的往事,萧陨死死皱着眉头,手攥成了拳头,伤口随之裂开,鲜血染红了将将缠好的纱布。
楚辞瘫坐在石凳上,喘了几口粗气。
当年父皇突然离世,所有人只当他积虑成疾,长久不能安睡才会突发急症,没料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件不为人知的内情。
神思仿佛一下子抽离身体,她整个人傻愣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父皇驾崩之后,她不止一次午夜梦回惊醒,念起父皇的音容笑貌,她哭得泪眼朦胧。
可身为一国之君,所有的脆弱不能表露分毫,一切的苦楚自己来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脑中空白一片,她听不到耳畔的风声,也听不到虫鸣,只能听到萧陨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回荡,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先皇驾崩的那夜,召见的是……沈大人。”
…………
御书房中,安神香渐渐燃尽,徒留一抹香气萦绕,久久未曾散去。
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没有睡好了,楚辞一手撑着头,一下一下按着酸疼的额角,就算是嗅着安神香,可她的脑中还是乱糟糟的,不得半刻清明。
总是有些往事涌入心头,侵占着大多的思绪,不分白日黑夜,让她觉得分外疲倦。
算算日子,受伤前后已有一月,她寻不到借口偷懒,只得恢复上朝,强撑着靡靡不振的精神,听大臣们一面絮絮叨叨说着无足轻重的国事,一面关切她的身子,感慨惋惜“夭折”的皇子。
她虽是勤勉,但毕竟国事耽搁了一个月有余,许多事只在早朝时根本说不完,所以在早朝之后,还得召集几个大臣聚在御书房中。
他们一板一眼向她汇报着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在这段时间内,多数朝臣还是按部就班,在她身子不适修养的一月中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窗外阳光正好,日光明媚,楚辞坐在高座上,漫不经心地听着。
心神始终不宁,她只是听了一小会,就开始垂着眼眸走着神,呆呆望着某一处,不知多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候在底下的丞相傅延年发觉她神思恍惚,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可是身子还未恢复如初?”
听到这话,楚辞才回过神来,看到底下朝臣们担忧的模样,她闭了闭眼,“朕无碍,昨夜没睡好罢了。”
“如今朝中安定,皇上还是先养好身子最为要紧。”见她面色不佳,傅延年恳切道:“臣见皇上早朝时也是这般神思恍惚,不知有没有请太医来看过?”
“朕说了无碍。”楚辞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声音也大了些,“朝中事宜繁多,丞相此言,是想让朕放任不管?”
傅延年连忙低下头去,“臣不敢!”
不愿与他多言,她呼出一口气,别开了头,看向一位低眉顺目的朝臣,随口问道:“张爱卿,不知边疆流民还有多少愿意留在广安中?”
张大人上前一步,回道:“回皇上,三十余人左右。”
“他们愿意留在广安,便为他们谋个差事,安置好他们。”记起那些住在城郊的流民,楚辞细细想了想,“至于那些想回到边疆的,派些人一路上好好护送,边疆不比之前,朝廷的补给还是要按时到的。”
“是。”
击退南陈之后,边疆终是恢复了安宁,但经历过战火,定是与之前的繁华不能相提并论,为了安抚民心,朝廷得需定时拨去银两,修缮破败的城池,逐渐恢复民生。
如今的北亓,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在这种关头,她不能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而掉了链子,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心烦意乱的事情,楚辞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朝政耽搁了太多,是朕的不是,之后的事情,若是仅凭朕一人之力,怕是很难治理好这天下,所以还请各位爱卿,能替朕分忧。”
众大臣行了一礼,纷纷道:“皇上言重了。”
她揉了揉额角,本想再说些什么,傅延年却开了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皇上,刘达入狱之后,牵扯出不少官员,现下朝中空缺了许多职位,北亓也有好些年没有招贤纳士了。”他顿了顿,“不知皇上对此可有什么打算?”
说起来最近几年一直在忙于边疆战事,确实许久没有广招天下有识之士,朝中都是老面孔,说话做事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新意,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来。
思至此,楚辞点了点头,颇为赞同,“丞相所言甚是,不知有何建议?”
自打继位以来,她学到了不少攻心之术,其中一件最为重要的,就是做到心里有数,且不动声色。不论他是真心实意提建议或是另有打算,都要先听他说过再作思量。
话头又丢了回来,傅延年微微笑了笑,从容道:“臣以为,明年开春过后,是时候科举纳士了。”
楚辞打量着他,抬手托住头,先是想了一阵,随即扬了扬眉道了一句:“不错。”
在这种时候,能招揽些博学广识之人,北亓的国力定会日益增强,不仅是她觉得时机正好,底下的大臣们也出言附和。
“既然皇上也有此意,那臣便吩咐下去,提早准备发放消息了。”说着,傅延年抬起了头,恭敬地望着楚辞,“此事还是如同以往,交给国子监操持?”
本来是平淡无奇的话语,可落在楚辞耳中,却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淡淡的笑意也僵硬了一瞬。
她好半晌没有回话,甚至有些走神,傅延年看出了她的恍惚,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眸,静静等着她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辞才意识到在大臣们面前失态了,连忙抬手抓了抓鬓角的发,清了清嗓子来缓解了尴尬,“就依丞相所言,交给国子监操持吧。”
实在是无心处理政务,她撑着身子站起来,随便胡诌一句身子不适就想赶紧离开,可她刚刚站起身,有个大臣就上前了一步,道了一句:“对了皇上,过几日就到先皇的忌日了,宗庙之祭臣已安排妥当。”
闻此,她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这一日一日过得当真是很快,原来距离父皇驾崩已经有一年了……
沉思了良久,楚辞只觉得一阵烦躁,末了摆了摆手,“……朕知道了。”
几日后,宗庙之祭。
太庙建在皇宫西面,不似皇宫金碧辉煌,有的只是历经百年的肃穆,其中古树清幽,树荫几乎遮挡住日头,只有几缕斑驳在石板路上,让午后分外清凉。
走过不见尽头的长路,正殿沉重的门正敞开着,两道身影立于殿中。
将随行大臣屏退至殿外,殿中恢复了安静,心神也随之静了下来。
楚辞举着高香,仰望着陈列于上方的牌位,燃烧的香萦绕盘旋,白雾在眼前蔓延上升着,让她几乎看不清牌位上刻着的字迹。
楚家的先人,都在高位之上了。
恭敬油然而生,她垂下眼眸,拜了三拜,上前去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身侧,许皓眉看着她的举动,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意,眉头不由得轻皱起,直到她转过身来,才柔声问了一句:“……辞儿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看上去这般疲倦?”
将指尖的香灰拂开,楚辞笑了笑,“皇嫂多虑了。朕如今是来祭奠先祖,也该有些沉稳样子不是吗?”
今日的宗庙之祭繁琐且隆重,她难得穿着一身正装,戴着的冕旒沉重,瘦小的身子撑不起那一身龙袍似的,再加上比之平时苍白的面色,都让许皓眉心生疑惑。
“你是否真的无碍,哀家会看不出来?”她皱着眉头,眸中难掩心疼神色,“是因为最近国事繁忙?”
为了不让她继续深想,楚辞暗自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先应下,所以她点了点头,说得恳切:“杂事缠身,当真是有心无力。”她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皇嫂无须担心。”
先前遇上棘手的事情,也没见她这般颓然,不过细细一想,她身子才将将恢复,猛地要处理这么多杂事,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虽然还有疑虑,但这已经是合理的解释了,许皓眉没有再追问,而是伸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有些事情不必强求,也不必给自己压力,这些政务,哪有个尽头啊。”
她的掌心温暖,轻抚在发顶分外舒服,好似最近一直紧绷身子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堆积在心口的情绪消散了一些,楚辞呼出一口气,抿嘴笑着,“好。”
“你年纪还小,无需将自己逼得太紧,有的时候还是得彻底放松放松。”许皓眉怜爱地看着她,“这宗庙之祭已近末尾,现下时候还早,辞儿何不趁着这回出宫好好歇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