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帮,就帮了整整一夜,他本想稍作休息便出宫去,但忙碌了一夜,还是没忍住小睡了一会。
如今天还未亮,宫中尚且静谧,偶有鸟鸣声响起,沈知行垂着眼眸,看着猫着腰的楚辞,她披着外裳,明显是将将起身,就跑来找他,连额上的碎发都被夜风吹乱了。
楚辞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将身子直起来,朝他笑了笑,“先生醒得这般早啊。”
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就想起那支离破碎的梦魇,沈知行眼睫一颤,目光从她讨喜的笑脸上移到她的身上,冷不丁道了一句:“……转过身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楚辞一头雾水,半天没想明白,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子去,轻巧地转了一圈,“怎么了?”
她的脚步很稳,身上也未见伤痕,好的不能再好。见她毫发无损,就知道昨夜的刺客并没有伤到她,她当时有气无力的模样,许是中了迷烟之类,才会那般动弹不得。
心里记挂担忧之事终是放了下来,沈知行舒了一口气,迎着她迷茫的眼神,他没有解释,而是反手关上了房门,淡淡道:“既然事情处理妥当,那微臣也该出宫了。”
他刚想迈步,楚辞连忙“哎”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伸着胳膊挡着他,还瞪了瞪眼睛,“你、你不能走!”肩上的衣裳滑了滑,她伸手一拽,“朕还要带你去看个东西呢。”
半晌,临近城门处的高楼上。
在宫中走了一会,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高楼上风大且急,将楚辞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飞檐上悬挂着的灯笼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停,其中灯火已灭,清晨时熹微的日光驱散了夜色,足以让她看到城门外的景象。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她抓着沈知行的衣袖,将他带到了阑干旁,“先生你看。”
沈知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城门外聚集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妇人,衣衫华美穿着讲究,平日定是仪态万方的,可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仪态,哭倒在城门前,几个婢女搀扶她,她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城门守卫用长刀驱赶着,那妇人不但没有惧怕,还一心想往刀锋上迎。
见此,他心头疑惑一闪而逝,“她是……”
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楚辞双手托着腮,一边看着一边随口回道:“刘达的夫人王氏,朕估摸着,她得在这哭了几个时辰了。”
说着,她垂下眼眸,思量着道:“刘达被打入死牢的消息,黄昏之后就该传到宫外了,朕没有牵连他的亲眷,已经是格外开恩,可惜他夫人并不这么想,还妄图这样哭哭啼啼让朕改变心意。”
昨夜之后,沈知行一直待在宫中,对此事毫不知情,甚至不知刘达是什么时候被降罪。他看向楚辞,她立于风中,鬓角的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淡然地望着城门外的情形,徐徐与他解释着,与之前巧笑着躲在书后不愿处理国事的模样判若两人。
眉心轻皱,他眸中神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忽的得知其中原委,他一时惊讶久久没有回话,也是在意料之中,楚辞没有多想,只是拂了拂衣袖,说得轻轻松松。
“这刘达向来狂妄,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抓他的把柄很是容易,找几个人去百花楼闹事,他就坐不住了,还想用私刑将他助纣为虐强抢民女的事情压下去。”她笑了笑,“他这般正合朕的心意,朕最怕的,就是他不动声色。”
既然百花楼老鸨做亏心事做得这样轻车熟路,定是有人在后撑腰,一旦出了事情,也会去找靠山来化解危机,恰好刘达脾气暴躁,根本坐不住,她没有费多大心思,就将他激了出来。
只要抓到一处把柄,其余的顺藤摸瓜都能轻易查出来,刘达干得事远远不止强抢民女这一件,他还欺行霸市,故意哄抬药材价格,真正需要药材救命的,都被他以高价剥削着。
犯下种种罪行,就算他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楚辞随便挑了一桩罪状,将他召入宫中打入死牢,只是稍稍审了审,刘达就供出了几个朝中大臣。
为此,朝中人人噤若寒蝉,没人敢替刘达求饶,生怕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看着城门外哭得凄凄惨惨的王氏,楚辞忽的有了些愁绪,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刘达娶了那么多房小妾,最终舍命为他求情的,只有备受冷落的结发妻子一人……”
说着,她回过头去,想邀邀功,但却见到沈知行眉头紧锁的模样。
楚辞先是一愣,随即瘪了瘪嘴,“朕替先生收拾了刘达,为何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他回得平稳:“多虑了。”
她这才急了,连忙上前一步,“虽说朕为防打草惊蛇,还不能将刘达归于那桩旧案上,但到底都是为你除了心头的一根,不是吗?”
沈知行并没有看她,只是沉声问道:“行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讨?”
听他如此说,楚辞傻眼了,顿觉一阵委屈,“朕、朕只是想……”她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朕不是之前那个无能皇帝了,能自己去做一些事情,朕这样做,只是想让你知道,朕如今已经可以帮李家翻案了。”
她越说声音越大,眸中的委屈满得都快溢出来,沈知行紧抿薄唇,没有因为她的委屈就将声音放轻,“你自以为根基已稳,但差的还远。与刘达交好的,都是重臣,你这样做,不但树立不了威信,还会让他们动了除去你的心思。”
此话一出,楚辞顿时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她颓然地模样,沈知行侧过身去,扫了一眼城门外跪着的王氏,她哭得几乎伏在地上,面上泪痕交错,妆容狼狈。
沉默了半晌,他淡淡道:“这般急于求成,又怎能全身而退?”
若是在以前,她就算是再憋闷,也好歹会闷声应上一句,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她不但没有应声,还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人都没有说话,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四下一时间安静到有些诡异。
虽说方才的话都是中肯之言,但话说得还是有些重了,沈知行垂眸思量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此时有一根手指戳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挠了挠。
他回头看去,不料正对上楚辞直勾勾的眼神,里面满是怨气,他还未来及将目光移开,她已经幽幽开了口:“一心为了先生,还要被教训……”
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刘达官居三品,牵扯甚广,朕都没有一点惧怕。”手指还戳在他背上,她继续幽幽道:“好不容易治了他的罪,能跟先生邀邀功了,没想到还是被数落。”
最近为了治刘达的罪,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就连做梦也是记挂着这件事,她只想将这件事做好,不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沈知行,她都没有退路。
用尽千般思虑将此事做好,却连半句赞叹都没有,还落了一顿数落……
她整个人被浓郁的怨气缠绕着,不等沈知行回话,她就一梗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城门外的王氏还委屈千倍百倍,嘴撅得都能挂上油壶了。
紧接着,她嘴角一耷拉,皱起眉头,眼眶中立马氤氲了不少水汽。
一眨眼功夫就能哭出来的,天底下也就她有这种本事。
故意不去看他,楚辞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就开始假哭,先前她犯了错,都是以假哭来博得同情,一开始父皇还相信,到了后来一看到她假哭,就拿戒尺打她的掌心。
但沈知行还是头一次见她假哭,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她无赖也好,贫嘴也好,好歹都能应对,唯独她要哭,他没有半点法子。
楚辞埋着脸,嚎得一嗓子高过一嗓子,惊得树冠上栖息的鸟雀乱飞,沈知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撩起衣摆蹲下身子,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肩头。
“我……”他出言安慰道:“不是有意教训你的。”
闻此,楚辞猛地抬起头来,鼻头还真的有些红,“那你就是故意教训朕的了?”
他被她这一句噎得哑口无言。
“朕不管,你惹朕难过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双臂,“你得抱抱朕,否则朕就跟在你后面一直哭,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欺负朕了!”话音刚落,不管他应不应允,她都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脑袋搁在他肩上,将那几滴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自打父皇过世之后,她许久没有假哭了,今日这假哭没有以往的水平高超,沈知行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定会看出破绽来。
再加上她往他怀里扑,这样没规矩,他说什么都是会将她推开的,但出乎她的预料,他不但没将她推开,还将手搭在她的背上,安抚一般拍了拍。
原本准备好的哽咽都因为他的动作而生生咽了回去,楚辞愣了愣,目光虽是望着清晨的天际,但所有的事物都因为他怀中的那一丝温暖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