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她便喜极而泣,凡人重视子嗣后满足于天伦之乐子孙绕膝,却不知神也如此,鸑鷟没有一个孩子,河笙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便嘱咐月老勿要多言,自己则连忙下厨准备亲手做几个他爱吃的小菜,打算在他回来后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媛媛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木然空洞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哀伤,但是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河笙根本没有看到。
四菜一汤,都是鸑鷟爱吃的,她看了又看,总是觉得少了什么,过了一会才猛地想起缺了他最爱喝的酒。
阡墨苑里有一个酒窖,百里留香曾在那里藏了好多屠苏酒,碰巧鸑鷟也喜欢喝这种酒河笙便去酒窖拿了一小壶,正要回去却听到草丛里传来了两个孩童的说话声,她仔细一看竟是两只粉色的蝴蝶。
河笙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却在下一刻僵在了原地。
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两个成精的蝴蝶停在草丛的花蕊间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很像主人的女孩怀孕了?真是可怜啊,她到现在还傻嘻嘻的以为鸑鷟哥哥是爱她的。”
“可不是嘛,若是让她知道了鸑鷟是为了逼主人现身才对她恩宠有佳,她该有多伤心啊。”
“鸑鷟散布消息说这个女孩被囚禁在了镇妖塔,主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主人若是回来就她岂不是正好被他抓到?!他会杀了主人吗?”
“不会的,但是他也不会让主人好过,你忘记了当初就是他将主人抽去神力,想要永远将主人囚禁在镇妖塔里吗?”
“我怎么会忘记?!哎,说到底主人这次肯定会被这个女人连累,自己蠢就算了,干嘛要害我家主人?”
“主人回来一定会很危险,但是我真的好像再看看主人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河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抱着那壶酒踉踉跄跄的回到了房中,望着满桌子的佳肴,突然发疯似的将它们扫落在地,杯盘狼藉中她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爱她的吗?
他怎么能够如此?
如此残忍,残忍到让她连当面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瓶屠苏酒洒的满地都是,河笙这才想起来,百里姐姐喜欢的酒他也喜欢,百里姐姐喜欢的茶他也喜欢,百里姐姐喜欢的一切他都喜欢,原来这一切的喜欢并不是巧合,只是因为她喜欢,只是因为喜欢她。
而自己则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个院子里的所有生灵都警告过她,警告她要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可是自己呢?自己则是一味地闭目塞听,一味地自欺欺人,不顾一切的扑进了他的怀抱,即使荆棘缠身,即使鲜血淋漓,她也甘之若饴,但是为什么到头来却换来了这样一个可笑可悲的结局?
河笙悲凉一笑,泪珠落在手背上摔得粉碎:说到底,只是因为他不爱。
他不爱她,所以她就只能是个笑话。
河笙放声大笑,笑得无法控制,笑得泪如雨下。
半响后,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纸笔,便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以铜镜为纸,以胭脂为墨,指尖轻点,在镜子上写下几句话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踏出阡墨苑的那一瞬间河笙似乎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好久都。没有出来过了,每天都在那个院子里等待着他回来,小心翼翼且卑微的可怜。
现在回头想想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中种种让她遍体胜寒,那时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一个美丽而又脆弱的气泡而已一旦破碎,那些丑陋不堪的真相就会争先恐后的浮现水面,嘲笑着她的愚昧和无知。
河笙面无表情的踏出门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阡墨苑。
这时她竟然有些庆幸,庆幸鸑鷟对百里的思慕如此之深,不然他也不会将自己放在这个毫无戒备的院落,她也不会有机会逃脱。
天地之大,她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就在这时她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停在前方,黑龙盘旋在半空中,赤金色的眼瞳倨傲的望着她,一如往常。
男人站在龙背上,也是一如往常的面瘫着一张脸。
河笙没有想到他回来这里,便上前行礼:“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再往前走就是九重天宫了,鸑鷟素来讨厌围绕在百里身边的男人,除了鸿鹄,他冥王也荣登鸑鷟的黑名单,这么多年来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多亏了冥王足不出户,鸑鷟就是再想找茬也不会跑到冥界去撒野。
数千年都不曾出来的冥王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铤而走险?
河笙没有闲情管他人的闲事,但是他不同,冥王算是她在冥界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入鸑鷟的地盘。
冥王淡定道:“来接你。”
河笙一愣:“…………什么?”
冥王:“来接你,回家。”
回家………………
河笙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半响才道:“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乖乖听你的话。
冥王摇头:“一切都是命数,你们的姻缘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就算我想阻止也是无法避免的。”
上天注定的吗?
河笙坐在龙背上凄凉一笑:若真是上天注定他又怎会弃她于不顾?
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太傻了。
冥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暗,黑龙没有将她放在彼岸花海上,而是带着他们朝冥王宫殿飞了过去。
河笙:“你要带我去哪里?”
冥王:“去见故人。”
等她走进大殿就看到了一对男女和两个小娃娃。
女人温婉娴静,白皙的指间一支精致的碧玺烟杆吞吐着袅袅的烟雾。青丝低低挽成一个松散的髻,一对白玉簪子斜插入发,给她平添了一丝成熟妩媚。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俊美高大,眉目英挺,尤其是那双鹰眸,犀利雪亮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相比这个男人傲视天下的气势,那两个小鬼头就可爱多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男孩一左一右的拉住河笙的衣袖。
这个说:“姑姑?你就是母亲大人说的河笙姑姑吧?”
那个道:“姑姑你长得好像母亲啊!”
“姑姑我是理,你可以叫我小理。”
“姑姑我是律,你可以叫我小律,我是哥哥。”
“我才是哥哥!明明我才是先出生的,为什么你是哥哥?!”
“母亲大人说先有律后有理,我是律自然就是哥哥!”
“一派胡言!父亲大人明明说世间万物都是先有理后有律,我才是哥哥!”
“你胡说八道!”
“你好不讲理!”
“世道要靠你这个歪理精早就完蛋蛋了!”
“天下要指望你这种陈规陋习早就翘辫子了!”
“他们两个一言不合就吵架,你不用管他们。”百里留香习以为常的拉着她坐了下来:“鸑鷟在天界设下了陷阱,我只能让冥王去接你,真是抱歉。”
河笙摇头:“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若不是我姐姐也不会被迫现身。”
“姐姐怎知我会今日出来?”
百里留香:“我雕刻的木偶媛媛体内有我的一丝感知,从而方便得知你的情况,我也多次警告过你,但是都被你。回绝了。”
河笙勾唇自嘲一笑:“是啊,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可真是够蠢的,所有的生灵都在警告我,让我离他远一点但是我还是自欺欺人的闭目塞听,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河笙:“今天的结果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不敢有任何怨言,但是河笙还是想请姐姐帮一个忙。”
百里留香道:“什么忙?”
河笙正色道:“我要换回自己的脸。”
此话一出不管是百里留香,就连冥王和鸿鹄也都愣了一愣。
她的这张脸酷似百里留香,不管是天上人间只要是见过百里的人都会对她恭敬有加,可她现在却要说换掉。
百里留香了然叹息:“这样也好。”
言罢,水袖一挥白光拂面,前一刻还是倾国倾城犹如仙人的河笙,下一刻就变了一张脸。
柳眉杏眼,雪肤樱唇,平平无奇却又温婉沉静。
她向众人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温婉:“多谢了。”
数年后。
烟雨蒙蒙的青石小巷内,黑衣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拦下了路过的女子:“这位女君,请问百里香斋怎么走?”
女子抬头一看,面前的男子俊美无俦,一双凤眼狭长上挑,勾人心魂。
她脸一红,羞涩的指着身后的巷子:“往里走就是百里香斋了,这位郎君去那里做什么?”
黑衣男子客气而又疏离的一笑:“找我夫人。”
言罢便飘然而去,只留下女子在原地惋惜。
今天天气不太好,来买香料的客人也不是很多,河笙便早早的锁上了斋门,打算回家给念念做晚饭。
等她锁好房门回头就看见了他。
还是这么的俊美,带着当年的英姿,但是身上的煞气却半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他撑着当年她亲手做的油纸伞,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客气而又疏离的微笑:“请问,此间的主人现在何处?”
河笙有些恍惚,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和一个凡人说话,更没有想到他会找来。
她垂目行礼:“妾身就是此间主人,敢问郎君找我何时?”
鸑鷟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她,便问道:“这里不是百里香斋吗?那从前的那位百里河笙………………。”
河笙道:“她走了。”
男人沉默,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犹如一座孤独的城。
河笙行礼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她心里一紧,却听他问:“你可知…………她好吗?”
河笙道:“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毕竟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河笙撑着伞一步步的向前走去,脚步平稳而又坚定。
鸑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