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夸~夸~夸……’整齐的步伐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声响震慑心神。清一色土黄色的军装,士兵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挥臂摆动间,雪亮的刺刀反射着阳光,直刺人眼。军官走在队列侧翼,一手握着武士刀的刀柄,昂着头一脸傲然,喊着听不懂的口号。步兵队列一队接一队,间或走过一队起兵,或是骡马拖拽着的山炮。偶尔经过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将官,大多两两并排而行,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时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无一例外的是,这支军队上下都透着趾高气扬的傲然,对着街道两侧的围观百姓满是不屑一顾。
道路两侧,满是瞧热闹的百姓。刚开始还拍手叫好,好事者操着市井俚语询问当兵的打哪儿来。可回答的,永远是冷漠的眼神。新军的士兵全都面朝着围观百姓,拉开手臂,形成一道人墙。江宁府的衙役,挎着撸子,有的拎着烧火棍,一圈一圈来回巡视着。
人群里突然伸出一支手臂,指着远处喊道:“看,是小日本的膏药旗!”
齐刷刷的目光甩过去。远处缓缓移动过来的,白布上头画了红膏药,活像女人用过的月经带,可不正是小鬼子的膏药旗!
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人群,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三年前的那场甲午,打得热火朝天,也就是在辽东、山东闹腾来着。江宁城的老百姓于战火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可要说这小日本,大家伙也不是没有见过。离得不远就是上海,租界里满大街都是日本矮子,穿着浴袍挎着腰刀,比猴子高不了多少,到处装大尾巴狼,碰上个印度阿三立马就点头哈腰,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刚开始朝廷老是吃败仗,租界里头的东洋矮子跟打了鸡血一样,脑袋箍着白布条,又唱又跳一宿一宿的。后来何大帅连续打了好几个打胜仗,灭了一半小鬼子,又杀了几员大将,他们立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就签订了条约。要说小日本厉害?老大的帝国就不如小小日本,这事儿放在谁心里谁都不服气。三老四少聚在一起,提起这事儿一准抱怨朝廷无能。否则怎么会让东洋矮子欺负到头上?人家何绍明白手起家不过几年,兵不过数万,愣是灭了一半小鬼子,杀了好几个大将。怎么朝廷练兵几十年,碰到小日本就丢盔卸甲呢?
报纸上也一天到晚拿小日本说事儿,说是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一直想要称霸大陆……呸!也不怕撑死。泱泱大国,几万万百姓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小小日本淹了!要么就是夜郎自大,要么全日本上下就都是疯子!物议了一阵,战事平息,也就逐渐消停下来。
今儿猛然见打着膏药旗的日本兵进了江宁,大家伙这个错愕劲头就甭提了。
“没错,是膏药旗!真他妈难看,跟女人用过的月经带似的。”
“小日本不老老实实在岛上待着,怎么跑咱这地界来了?”
“何……不是正跟小日本在朝鲜打得热火朝天么?租界里的东洋矮子这些日子跟死了亲娘一样,蔫头耷脑,一脸的丧气……”
说了半天,谁也不清楚日本兵怎么就进了江宁。有好事者问拉人墙的新军士兵:“总爷,这小日本都进江宁了,您们怎么不打,反倒给人家跑腿?”
被询问的那士兵脸色涨红,支支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一拍脑袋:“甭猜了,准是朝廷打不过何帅,引了小鬼子来助拳……他妈的,真不要脸!”
此言一出,人群哄的一下就炸开了。
老成点儿的直念叨:“这……这……这合适么?朝廷怎么竟干这事儿?”
读过书的气得直跺脚:“小鬼子没好心眼,打完了能老老实实走?兵书上都有借道灭虢……朝廷里都是猪脑子……”
激愤一点儿的干脆就朝着日本兵扔起了石头子:“小日本,滚出去!小日本,滚……”
眼瞅着人群就要炸锅,几十号衙役立马就扑了过来,抡起烧火棍就是一通砸。领头的呲着龅牙申斥道:“都吵吵什么?再吵吵老子都锁了!最起码站一个月夹号!……日本朋友是老佛爷跟中堂请过来平灭逆贼的,逆贼打过来,谁也得不了好……诶哟!”
他话还没说完,一团白呼呼的物什就砸了过来。伸手一挡,软绵绵的一点儿力道也无,领头的正庆幸呢,就感觉胳膊上滚烫刺骨。大叫一声,这才看清,砸过来的是大汤包。大怒,正要发飙,就瞧见面前一团团的物什接踵而至。
“给小日本卖命,生儿子没**……”
“砸死狗日的卖国贼!”
“小日本滚出去!”
领头的衙役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爬出去老远,一直躲到一名新军军官之后,这才惶恐着尖叫:“反了!反了!今儿一个也别想走,都给老子站枷号!赵管带,你都瞧见了,这帮刁民造反了……”
赵四洲负手而立,不屑地瞥了其一眼,冷哼一声:“咎由自取!”半点儿也没有为这帮衙役做主的意思,反倒拧眉头看着一众沸腾的百姓,满是忧心忡忡。
群情激奋的老百信,已经不满足将石头瓦砾掷向为虎作伥的衙役,胆儿打干脆就砸向了正在行军的日本兵。一名日本军官被石头砸了个正着,满眼金星,喊了一声‘巴嘎’,抽出武士刀领着一小队日本兵就要砍人。瞧着明晃晃的刀片子越来越近,手无寸铁的众百姓轰的一声往后就退。
日本军官正是火冒三丈的时候,怎么会就此罢休,高高举起武士刀就要追击。突然,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挡在了面前,眸子里射出冰冷的目光刺人一激灵。那铁塔正是赵四洲,紧随其后,一票新军士兵围拢过来,个个怒目相向,两拨人立马就对峙了起来。日本军官哇啦哇啦讲了半天日本话,无奈鸡同鸭讲,谁也不明白。双方剑拔弩张,拉枪栓的声响不断,枪口都瞄准了对方,眼瞧着就要坏菜,从队尾奔过来一人,边跑边喊:“有话好商量,别动手!……偶哪里桑亚美得哭大萨伊~”
那人一身长袍马褂,却是留了短发,头戴着日本军帽。到了近前,一边喘息一边道:“这怎么话儿说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军爷,怎么了这是?”
赵四洲根本不搭理面前哇啦哇啦的小日本,只是冷冷的道:“你告诉小日本,这里是中国,不是日本!百姓闹事儿自然有我们新军弹压,轮不到他们出头!”
翻译唯唯诺诺,一通翻译过去。小日本眯着眼盯着赵四洲,又哇啦哇啦一通。翻译‘哈伊’了几句,转头对赵四洲道:“这位军爷,小野长官说了,这次就算了,希望你管教好老百姓,再有下次,大日本帝国陆军会替你履行职责。”
赵四洲哼了一声,目送着小日本列如队伍。转身对着一众已经安静了下来的老百姓道:“三老四少,大家伙厌恶小日本,更厌恶小日本踏上咱中国的土地,老子也一样!可手无寸铁的,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听兄弟一句劝,留的有用之身,且待来日吧!”
人群寂静无声,好半天抛出一个声响:“咱们手无寸铁,你们当兵的拿着枪呢!”一句话噎得赵四洲再无话语辩驳。
安静半晌,叹息声如潮,一众人等纷纷感叹:“散了散了……当兵的听朝廷的,朝廷引来的小日本……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没种,窝囊废!这破朝廷活该亡了!”
“老子就坐家等着,等何大帅的兵马打过来给咱们做主!”
人群逐渐散去,赵四洲等新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名小军官脸色涨红,凑到赵四洲跟前,再也忍不住:“管带,这朝廷……老子忍不了了,反了吧!”
“反了反了!”几十个新军群起响应。
赵四洲一瞪眼:“胡闹!都给老子站岗去!”积威之下,士兵们嘟嘟囔囔,犹自说着牢骚话,各归其位。赵四洲这才长出一口气:“也该是时候了吧……”
儿玉源太郎骑在高大的白马上,只是闷着头走着,瞧见方才的混乱丝毫没当回事儿。一群绵羊向一群狼发起进攻,绝对是可笑而无知的。倒是那个中国军官,儿玉盯着看了半天。
旁边的黑木为桢已经是满脸的笑容,指着前方高大的城门楼子感叹道:“三年了……三年前征清大军磨刀霍霍,一心要拿下清国首都止步于直隶大门之外。想不到今天我们却以另一种方式进入清国首都……只是,北京变成了江宁。”
儿玉轻轻一笑:“时过境迁……不过,,北京,我们会打进去的。”
今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三,而儿玉与黑木为桢所率领的日本第一军,直到两天前才在上海登陆完毕。开辟第二战场,尤其是在朝鲜形成对峙进退不得的情况下,一边要撤军,一边还要进行火力欺骗。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行军。
更逞论,两个军的日本兵近十万人,都堆在釜山。为了躲避中国人的潜艇,只能夜晚登船返航日本。回到国内还要补充兵力,军械,物资。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胜枚举。
而最为困难的一步,就是每次往上海兵力运输,为了躲避北海舰队,都要先南下琉球,短暂停留之后才会同清国的南洋舰队北上,折了个大大的弯儿才抵达上海。
这种高难度的战略迂回,还要进行战术欺骗,就算是海上第一强国英国,没四十天也完不成!而这一切,日本人仅仅用了三十一天!这不得不说是个不小的奇迹。
黑木为桢闻言皱了皱眉头:“恐怕不会那么顺利。”瞥了一眼两旁的新军士兵:“清国人并不可靠,我们必须做好独立面对支那国防军的打算。迎面的长江、淮河流域,最少有三个支那师。兵力上我们并不占据优势。所以还是要保持战术的突然性……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城仪式,似乎很没有意义。”
儿玉源太郎轻松道:“第二军再有五天就会全部登陆。到时候我们拥有的最少是两倍的兵力优势……江南地区都是平原,有利于大兵团展开,方便我军战略迂回。这会放大我们的优势。……至于保密性,相信支那已经察觉出帝国陆军在朝鲜兵力空虚了。如今在支那的土地上,我们的举动迟早会暴露。”说到这儿,儿玉源太郎自负地一笑:“知道了又如何?从朝鲜抽兵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突破当面之敌,拿下北京。到了那个时候,帝国就算胜利了?”
国防军如今不过二十个师,光是朝鲜就耗去了八个主力师,西北、蒙古、东北边境又有六个师,再刨去各地驻防的,如今日军当面不过三个新兵师,再有,就是首都驻防的卫戍部队了。
只要击破当面之敌,不惜一切代价突破突破再突破,一举攻下北京。即便日军强弩之末,但那时的情形绝对会反转!支那国内蛰伏的反对势力、保皇党人绝对会见风使舵,立刻跳出来第一时间反抗。而以俄国人贪婪的性情,见了便宜绝对会凑过来,再加上英国朋友的帮忙,支那必亡!
这十万士兵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相比于帝国的气运,根本就是无足轻重。而只要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哪怕战争红利少的可怜,去了支那这个强敌,帝国也算保留了称霸东亚的种子。再有英国人的扶持,用不了几年,日本绝对会完好如初。此后兵戈所向,当者披靡!
儿玉源太郎越想越心潮澎湃,索性手臂前指:“所以,为了帝国的未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突破,突破,再突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