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伯利安就这么站在土丘之上，回望着身后的哭泣之地。在克莱茵逗留的日子其实并不算长，但在那凄厉的雨水中，爱和恨迸发出火花，让每一寸的光阴都刻骨铭心。他放不下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有人活着，更多人死去；有人得到，更多人失去。相比起生离死别之际的泪水和希望落空之后的绝望，受过的伤、流过的血，根本就算不什么。那些日子，那样激烈的战斗过，那样悲伤痛哭过，偶尔也会为一丝的惊喜露出过笑颜，以往平静的心变得激昂，激昂。
“那些日子，我们真真实实地活过！”轻轻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似乎只想把这句话留给擦身而过的风。可偏偏传入坐在他脚边草地上的银发少女的耳朵里。
格林希尔托着脑袋，望着不远处上立着的小小哨岗。过了那里，一行人就算进入了高斯帝国的敖齐行省，再过个三五天便能到达目的地圣伊莎蓓蒂。可就在这哭泣之地和千年帝国的交界处，几个年轻人都无意再向前走。走过那山岗，就等于告别了流泪的战场，告别了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告别了埋在泥土中的记得名字的和不记得名字的伙伴们。可就这么走了又算什么呢？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事实上却又不曾失败。那样的苦战到底得到了什么？走出克莱茵又将要面对什么？
“休儿，你知道吗？走过那山岗，并不是从地域进入天堂！”格林希尔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少年将双手插在腰上，可那并不是他习惯摆出的姿势，若是以往，他是会将手搭在“风沙”弯刀的刀柄上的。可现在插在他腰间的却只是空空的刀鞘。
“我明白，接下来的道路会更难走，不过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这次是真的。真的，虽然这样的保证空口无凭，但是我……”
“给！”银发少女出声打断了休伯利安，顺手拔出插在长靴侧面的匕首递给少年面前。
“干嘛？”休伯利安一愣神。难道要我发血誓！
“笨蛋！没有武器你怎么保护我啊。虽然这匕首不比你的弯刀好用，但做工也算上乘，是老罗伊（Roy）亲手做给我的，你先将就着用吧。到了城镇，我再去给你买一对新刀。”
“哦！”休伯利安心里一热，伸手将精致的匕首接了过去。刚才真不能怪他误解了格林希尔的意思，这几天他实在是憋得够呛。和格林希尔、葛里菲兹等人重逢以后，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银发女孩单独谈谈，不管格林希尔发多大脾气，耍多少性子，他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都是他不好，他只想尽快解开格林希尔的心结。可恶作剧女王二世却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不论干什么都要和夏洛特或是冬焰待在一起，一反常态地表现得恨平静，嘴边挂着微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云岭公主的态度憋得休伯利安心里难受。他无奈之下去找葛里菲兹帮忙。王子殿下倒是十分用心地为他创造机会。可精明的格林希尔都一一避开了。直到走到这里，葛里菲兹才装做脚疼，让冬焰和约修亚扶着他，慢慢就落在了后面。尼尔和夏洛特自然明白其中缘由，也都自觉地放慢脚步。于是休伯利安和格林希尔两个人才有闲暇站在这里等落后同伴们。不过葛里菲兹等人走到土丘下又说要休息，这明显是在暗示休伯利安。
“厄~，格林希尔，其实那天，”深吸一口气，休伯利安终于开了口。可这一开口，几天以来想好的说辞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在银发少女的秋水若神的大眼睛前，休伯利安很自然地表现出最真实的淳朴。葛里菲兹教给的借口，他最终没有说出来。“是我错了。我违背了誓言，在你受伤后还……”
“别说了！”银发女孩站了起来，就站在亚麻色少年的面前。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心和心之间也没有了防线。“别说了~我知道的，你的想法！再就是关于莉迪娅的事情，我了解得比你还要多一些。你的选择是冒险了一点，可是并没有错啊。如果我醒着，一定会跟你一起的。”
“可是最后却害了飞雪。”在黑礁顶峰的决战中，白色角羚在撞开休伯利安，死在了麦伦·格雷罗的刀下。事后，休伯利安甚至比格林希尔还要伤心。那头白色的精灵倒在鲜红的血泊中，此后便再也不能踢他，顶他，对他撒娇。少年的生活中忽然少了很多乐趣。
“雪儿他太机灵了，之前也把我从他背上甩了下来。我这个当主人的也真没用啊。不过这个仇，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云岭的公主终于有变回原先的倔强和强气。“我们走吧，一切在圣伊莎蓓蒂都要有个了结。”牵起休伯利安的手，格林希尔又向土丘下休息的葛里菲兹等人招手。天寻小队的一行人继续前进，身后留下的是那首古老的歌谣。
“我站在高处看远方，
看我走过的道路，停过的地方，
引起对往事的回想。
我站在高处看远方，
看要走的道路，要去的地方，
充满着希望！”
***
双月历6765年6月9日，天寻小队一行七人顺利通过了高斯帝国设在哭泣之地克莱茵边境上的哨卡，进入敖齐行省的境内。回归帝国的领土，几个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喜悦，神色中倒是多了几分沉稳和凝重。帝国这边的生活依旧平静如初，可一日之遥的克莱茵却充斥着腥风血雨，两相对比之大，不禁让他们想，若是有一日帝国也深陷战乱，这里的居民能不能承受得住那样的动荡和悲伤。为了防止这种的情况发生，他们一致决定尽快赶到圣伊莎蓓蒂。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能搞清楚这段日子积累在心中的种种疑惑。
为了尽快赶到圣伊莎蓓蒂，格林希尔原本提议走贺坦德嘉王国一侧的荒野山林。这条路线是最短的，只需三四日便可到达，而且不用进入帝国境内，少了很多过关手续上的麻烦。但葛里菲兹却不同意这么走。一则是因为教会的军队就是沿这条路线进入克莱茵的，如果走那边很可能又会和麦伦·格雷罗率领的光辉骑士撞上。王子殿下觉得在到达圣伊莎蓓蒂之前不易和教会再起冲突。二则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向圣弗洛伊丁报平安了，在帝国境内找个城镇给雷纳德皇帝以及格林希尔的哥哥拉斐尔·赫伯写封信，汇报一下沿途的情况也是应该的。经过讨论，几个年轻人最后决定先进入帝国境内，然后从官道进入光辉教会的圣地。这样走虽然会多用两三日的时间，但却更加安全。
格林希尔等人前往圣伊莎蓓蒂原本只是陪伴身为月之女祭司的夏洛特完成巡礼之旅，因此云岭的公主和帝国的王子都不打算暴露身份，可如今为了就出兵克莱茵意识和教会交涉，身份和地位就成为必要。葛里菲兹和格林希尔最后决定大大方方从官道进入圣伊莎蓓蒂，堂堂正正入住高斯帝国设在那里的领事馆。
进入敖齐行省之后，天寻小队的一行人并没有前往行省首府塞博芮斯（注1），而是走小路直接到达了西南边境上的重镇维内姆。维内姆距离圣伊莎蓓蒂只有两天半的步行路程，是从帝国境内进入圣地所途径的最后一个大城市。前往圣伊莎蓓蒂的大量朝圣者和商旅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商机。走进围绕城市的高墙，林立的商铺和攒动的人流都显示出这座城市的活力。
天寻小队的七个人在城市边上的找了一间像样子的旅馆开了房间，放下行李之后便分头行动。夏洛特、尼尔和冬焰三个人最先离开旅馆。他们一同到市场上为整个队伍买一些必要的补给品。经过克莱茵的一场动荡，原先带在手头上的食物和衣物几乎丢光了。除了冬焰，其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一路上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若是再不换身衣服，就这么像叫花子一样进入圣伊莎蓓蒂，只怕是要是连淳朴的圣伊莎蓓蒂当地人都会笑话他们。
葛里菲兹没有跟着夏洛特一起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尼尔的实力毋庸置疑，冬焰更是今非昔比，有他俩陪在夏洛特身边，只是在城里转转的话，葛里菲兹还是放心的很。王子殿下在旅馆的房间里给他的父亲也就是帝国皇帝享利·乔·高德佛里写了一封信，大致说明光辉教会出兵克莱茵的事情。写好信之后他便将信交给格林希尔，然后和约修亚一同前往拜访柏树军团（注2）设在当地的特别办事处。
格林希尔也给自己的哥哥写了一份短信，信上只是提了一下旅行的路线，然后报了声平安，并没有将她受重伤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写上。她不想让哥哥乱操心。等葛里菲兹写完信，她便和休伯利安一起到当地的商会把信件寄了出去，然后又一同到街上转转，想给休伯利安淘一对称手的新刀。
格林希尔牵着休伯利安的手漫步在古朴的青石砖铺成的街道上。回想一下，她和亚麻色头发的少年认识以来就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旅行，从一处辗转到另一处，每到一座城市都不会停留太久，即便是在帝都圣弗洛伊丁也只是待了十余天。既然是旅行，当然少不了要赶路，而这一路走下来，遇到了那么多的变故，类似急行军的步伐似乎变成了生活的主旋律，而像现在这样步幅不大，步频不快，悠悠然然的节奏真是难得的安闲。把轻轻靠在休伯利安肩上，银发少女露出懒散的笑脸。
不知不觉间，五个月的时间里，格林希尔和休伯利安已经横穿了整个高斯帝国，见过的城镇村庄可谓形形色色。瑟瑞瓦，血红色的凝重；圣弗洛伊丁，色彩斑斓又大气磅礴；商业重镇左奇市，规规矩矩有条不紊，每座城市都体现出着符合自身特色的内涵。至于现在置身于其中的维内姆市，格林希尔只想用“乱”一个字来形容。
维内姆之“乱”，源于其大街小巷上林立的商铺。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城，维内姆的街道并不宽敞，现在则是被各式各样的零时商铺和地摊所侵占，显得拥挤不堪。客人只能在凌乱的摊位间穿行，而商贩的叫卖声则相互攀比，更像是在吵架。
维内姆市之所以会呈现出这番景象也是有原因的。它和左奇市同样都是商业城市，但两者基础情况却有着明显的区别。左奇市的商人已经形成了以商族为聚集形式的团体，他们在生意上非常具规模，手头上也聚集了庞大的资金。为了更好的做生意，他们舍得拿出大笔的钱对左奇市进修整和扩大。左奇市的几大市场经过数次的翻修和重建后完全能容得下各地汇集而来的商人和物资，绝大部分的商业活动都在市场进行。在左奇市的街道上绝对看不到零时搭建的商铺和地摊。宽敞的街道能够让拥有大量成年的科母拉兽的商团往来自由。
维内姆市的商人多半都还只是以个人和家庭为单位的散户，好些人平时都有其他的工作，只是在朝圣的旺季才零时出来摆摊。他们不可能出得起钱来修缮城市，也没有组织起来制定行规。城市虽然设有正规的市场，可很多人更愿意在自家门前架起零时的商铺做生意。这里的商品类型很丰富，却没有形成各自固定的区域。前一家是卖衣服的，后一家或许是卖肉的，或许是陶器的。
如果是西塞·韦尔瓦那样的大商人看到这种扎乱的毫无规矩可言的市场一定会连连摇头吧，可格林希尔却蛮喜欢。拖着休伯利安，银发少女在拥挤的巷子里穿来穿去，每看到卖小吃的摊点必然会抛出一个铜板，解解馋；每路过卖首饰的摊点也都会流连一番，却不买只看。街上时不时会遇到穿着祭司长袍的人向她叫卖各种“圣物”、“神器”，说是从花大力气从圣伊莎蓓蒂搞出来的，如今见她有缘，才愿意贱卖给她。银发少女知道是假，却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开，并不会当众揭穿。
一路走下来，格林希尔和休伯利安在维内姆的大街小巷里看到了几乎所有种类的生活用品，却唯独没看到有人在卖武器。看来高斯帝国的确和平得太久，这里的人们已经将战争摒除在生活之外了。一直走到城北一条小巷的尽头，他俩终于找到一家卖武器的店铺。这家店的门面不大。店门外一左一右各架着一副盔甲。盔甲的表面非常光鲜，用铁却很薄，一看就是装饰品。走入店内，格林希尔和休伯利安见到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矮胖子，悠闲地靠在一副躺椅上。
看到有客人上门，胖老板并不搭理。在维内姆卖武器的店就这一家。两个年轻人既然找到这里来了，说明是急着要买一件兵器。那俏丽的女孩腰间插着长剑，可男孩的腰间却是空空的刀鞘。看来要买兵器的就是他了。那么有中意的，他自然会开口。
休伯利安扫了一眼货架，货架上的武器不多，都是常用的砍刀，长剑和盾牌。“老板，请问有弯刀卖吗？”他走到胖老板面前。胖老板摇摇头，却没有起身。“没有，那边有短刀你可以试试。”
休伯利安按他说的拿起短刀，摆弄了几下，却找不到一丝手感。他已经习惯于“风沙”弯刀那优雅的星月弧度，凝练的宽厚刀身和洗练的锋利刀刃。虽不是什么名刀，“风沙”却是他的伊西斯师傅为他专门打造，用了这些年，已经变得无可替代。手中这种轻薄得好似铁片一样的短剑在休伯利安眼中只能算是残次品，根本不可能满足他的需要，于是他把短剑放回到货架上。
“那边还有长剑，应该是人人都会用的武器。挂在腰上也比弯刀啊、短剑啊来的气派。”胖老板又无精打采地说道。
“老板，你这话就不对了，长剑人人都会拿，可真正称得上会用的却不多。武器是用来战斗的，绝不是装饰品。看来你对武器的理解就和门口这两幅盔甲一样肤浅。”格林希尔很不满意胖老板的态度，出言挖苦道。
“哼，维内姆就我这一家店，不买拉倒！”胖老板吃定休伯利安今天必卖一件兵器。身边的女人都有武器，身为男人怎么能两手空空呢？可休伯利安又试了几件兵器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这一趟买不到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更加明白了“风沙”弯刀对他有多么重要。看来再想找到一对称手的弯刀的确是很难很难。
休伯利安和格林希尔回到旅店的时候，夏洛特、尼尔和冬焰已经回来了。他们买回了好些新衣服。祭司小姐很细心，给每个人挑的衣服都非常合身，就像定做的一样。
葛里菲兹和约修亚没过多久也回来了。他们的事情办得同样很顺利。敖齐行省位于帝国西北角上，和艾尔迈先、贺坦德嘉两国都有接壤，帝国在这里驻守有一个正规军团，叫做柏树军团。柏树军团直辖三个整编万人兵团却并没骑士团，从建制上看只是帝国的一支二线军团。但由于柏树军团的防区特别重要，帝国军部基本是按照一线军团的标准拨给其物质和给养，也按照一线军团的要求对其进行定期检查，因此柏树军团的整体素质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较高的水准，和艾尔迈先王国军队的几次摩擦中都不曾吃亏。为了确保通向圣伊莎蓓蒂的道路安全，柏树军团派出第三兵团的一支步兵千人队和一支骑士千人队驻守维内姆，并在城中设有特别办事处，现任负责人是现年三十二岁的乔治·托尔子爵。葛里菲兹和约修亚就是拜访他去了。
王子殿下让乔治·托尔子爵派出信使正式通知帝国设在圣伊莎蓓蒂的领事馆，他和云岭公主即将入住的消息，让对方准备接待的事宜，其实也就是告诉光辉教会高斯帝国的王子和公主即将到来。乔治·托尔子爵本想派一支骑兵队护送葛里菲兹等人去圣伊莎蓓蒂，却被王子殿下婉言谢绝了。
在维内姆休息过一晚，第二天清晨天寻小队继续向圣伊莎蓓蒂进发。
***
注1：塞博芮斯（cypress），高斯帝国敖齐行省首府，又名柏树之城。
注2：柏树军团，高斯帝国二线，三万人，两个整编兵团常驻首府塞博芮斯，另一个兵团以千人队为单位分散在边境线上。其中维内姆城驻守有两个千人队，专门保障通向圣伊莎蓓蒂的道路安全。负责人是乔治·托尔（GEORGES·TOUR）子爵。32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