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晴鸢又等了一会儿,便见德妃脚步蹒跚地走了出来,脸色煞白,双眼无神,隐隐还有哭过的印迹,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雍容华贵。
她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了德妃道:“额娘,您怎么了?”
德妃抬眼看了看她,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和心伤,摆了摆手道:“回去吧。”
晴鸢不敢耽搁,也不敢再问,扶着德妃便走出了养心殿,一路回到了永和宫。
她扶着德妃在软榻上躺下来,轻声说道:“额娘精神不好,就先躺下歇会儿吧。媳妇就在旁边伺候着您,您放心。”
德妃低声“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总算是露出点儿安慰的神色,便闭上了眼。只是她的眼帘不住颤动着,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那眼角渗出的泪花,可知她其实并未睡着。晴鸢暗地里叹了口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静静退到了一旁,诈做不知的样子,等她自己慢慢平复心情。
她倒是不担心德妃的。毕竟是在宫里生活了那么些年的人了,心志和毅力都非常人,她相信德妃不过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事实而已,只要给时间去沉淀思考,德妃是完全可以自行走出心中的阴霾的。
过了一会儿,秦海走进门来,看了看闭眼躺着的德妃,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晴鸢,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晴鸢见了,便轻声问道:“秦公公什么事?”
秦海看了看她,恭敬地说道:“回四福晋的话,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了,就在外面,您看……”
晴鸢转头看了一眼德妃。德妃既没睡着,必定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可此刻却毫无表示,可见她此时并没有心情接见胤禛和胤祥,不由又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随你出去看看吧。额娘刚睡下,就不要打搅她了。”
秦海也偷偷觑了一眼德妃,见她确实没什么反应,这才躬身说道:“是。四福晋请随奴才来。”
晴鸢便跟着秦海走了出去。
来到前殿里,便看到胤禛和胤祥一人坐了一边,手里端着茶碗,却并没有喝,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脸的沉重。
晴鸢默默一叹,走了进去道:“妾身给爷请安。十三弟好。”
胤禛看着她,眼中路出一丝诧色,胤祥则急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道:“四嫂好。”
胤禛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额娘呢?”
晴鸢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额娘的心情不好,我不敢走开。这会儿她已经睡下了,我怕惊扰了她,就没跟她说。爷和十三弟来有什么事么?一定要面见额娘么?”
胤禛和胤祥对视了一眼,也是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胤禛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们本也是来看望一下额娘,就怕她……既然你在这儿,我也就放心了。”想了想又道,“皇阿玛已经允了我们的请求,我这就去下令让十四回来,一会儿额娘若是醒了,你告诉她这个消息,说不得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晴鸢应了一声,心中却没什么把握。
康熙为何会同意让胤祯回来?不就是因为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吧?所以要见孩子们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晴鸢突然心中一紧,看向胤禛,张了张嘴,却又发现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胤禛虽然满腹心事,但对她的表情还是十分关注的,见状忙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晴鸢嗫嗫地问道:“这……爷,皇阿玛……只是让十四弟回来吗?有没有……”
胤禛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忍不住生出几分心虚来。但随即一想,自个儿这么问可一点儿私心都没有,不过是担心康熙在临终之前留下遗憾罢了,又何必心虚?于是又立刻坚定起来,定定地看向胤禛,并不逃避。
胤禛的眼中便不由涌起一丝笑意,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带着笑意说道:“别担心,除了十四弟,大哥、二哥、八弟他们也都得到了觐见的机会。皇阿玛也是……”说到此处,却是敛起了笑容,不禁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晴鸢心中一软,拉住了他的手道:“爷,天意如此,您就别太过伤心了!如今皇阿玛病重,必定有许多事情要交给您去处理,您可一定要挺住啊!这种节骨眼儿上,可千万不能乱啊!”
胤禛心中的阴暗似乎被暖暖的阳光照拂过,顿时开朗了几分,反手重重握住了晴鸢的手,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温柔,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你也是,额娘身边离不了你,你也要多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千万别太累了!”
晴鸢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妾身知道的,爷就放心吧。对了,爷,额娘如今这种状态,妾身不放心离开,打算就在宫里住几天,等额娘好些了再回去。”
胤禛点了点头道:“这是应当的,就这么办吧!只是千万记住我的话,照顾额娘重要,你自个儿的身子更重要,千万别累着了!”
晴鸢笑着点了点头。
胤祥在一旁看着,深幽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此时突然插嘴道:“四嫂,你一个人服侍额娘也太累了,回头我让兆佳氏和十四弟妹也进来帮忙吧。”
晴鸢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额娘喜欢热闹,人多一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说不得她的心情也会好一些。就麻烦十三弟了。”
胤祥忙道:“不敢当,这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况且比起四嫂来,我们做的还是太少了,实在是惭愧啊!”
晴鸢便笑道:“十三弟这话就说得差了。你和四爷都是做大事的人,国家大事不知有多少需要你们去处理,这些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吧。好了,你们不是有事么?赶紧去吧,我也去看看额娘,不知她醒了没有。”
胤禛和胤祥点了点头。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他们其实谁都没有闲聊的心思,也没有逗留的工夫。
晴鸢目送着二人走出永和宫,便又赶紧回到了德妃的寝宫。只见这会儿她已经坐起身来,虽然脸色仍然苍白,表情依然憔悴,可眼神却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破碎无力的样子。
她的心里不由得一松。
德妃正喝着参茶,看了她一眼,问道:“老四和十三都说了些什么?”
晴鸢不敢耽搁,急忙将方才胤禛嘱咐她说的话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四爷就是想告诉您,十四爷就快回来了,好让您高兴高兴。”
德妃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这种情形下,有什么好高兴的?”
晴鸢不由默然。
沉默了一会儿,她便又扬起了笑容,走到德妃身边坐下,笑着拉起她的手道:“额娘,媳妇儿已经跟四爷说过了,这些日子就留在宫里陪您,您看好不好?”
德妃心中一暖,脸上便也浮起了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是有心了!有你陪着本宫,本宫还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晴鸢便在永和宫中住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兆佳氏和完颜氏也会经常进宫来陪陪德妃,但毕竟她们都只算是小儿媳妇,只是过来帮忙的,主要的事情还是由晴鸢这个长媳给担了起来。
康熙病了,身为他的妃子,德妃自然是要早晚侍疾的。但她自个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平日又养尊处优,再加上心中忧思过甚,几天下来,便也有些吃不消了。于是,给康熙送吃送药一类的本该由德妃来做的事情,最后倒是落在了晴鸢的头上。
尽管只是送吃送药这种简单的事情,但却也是天天可以见到皇帝的啊!德妃这种明显是要独占机会,不肯分给其他嫔妃一点空隙的行为,便在后宫中引来了漫天的怨气。其中不少还蔓延到了晴鸢身上,令她只觉得无辜至极!
说来也是,身为正份儿的皇帝的嫔妃难得见到皇帝一面,她这个儿媳妇倒是可以天天面见圣颜,这算是什么事儿?!只是如今德妃也不知怎么了,心态似乎已经有些扭曲,摆明就是不给其他宫妃一点机会,晴鸢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听命行事。
这天,她又给康熙送药过去。
自从康熙倒下以后,所有的汤药都要经过德妃的检验才能拿去煎熬,而煎好的药也要经过德妃的手才能送到康熙面前,后来德妃身子也不好了,送药的事情就交给了晴鸢,只是德妃每天雷打不动地早晚都要去给康熙请安,看看他的情形才算安心,这却是晴鸢代替不了的。
康熙身边的人本就对晴鸢不陌生,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更是十分熟悉了,于是也不留难,直接让她进了寝宫。
李方从她手上把药碗接了过去,递进了里间儿。她便就在外间儿等着,等康熙喝完了药,再拿着药碗回去交差。其实她也并不是像别人猜测的那样,每次都能见到康熙的。
不一会儿,她还没等到药碗送出来,忽然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也不进屋子,就在门外“扑通”一声跪下,道:“禀皇上,十四阿哥回来了,正在宫门口求见。”
晴鸢顿时一喜,胤祯回来了?!
屋里似乎传出了一阵响动,随即便听到康熙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道:“十四回来了?快,快让他进来!”
李方迅速走了出来,向晴鸢微微一礼,便赶紧走出门去,带着那小太监离开了,看来是要亲自去迎接胤祯回来。
晴鸢这时就有些尴尬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会儿待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况且内心还是有些想见见两年不见的胤祯的,左右这会儿也没人赶她走,她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不一时,只见李方待着胤禛兄弟三人一起走来,行色匆匆,胤祯的脸上更是有着说不出的苍白。几人走过她身边,只匆匆向她点了点头,便快步走进了房去。
晴鸢终于见到了胤祯,只见他虽然皮肤被晒黑了不少,还有着俗称“高原红”的两团红晕,但看上去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反而似乎比离开京城之前还要健硕了几分,不由放下了心。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胤祯的哭声,康熙的说话声,她立刻自觉地退出了屋子,在门口站着等候。
过了一会儿,胤禛兄弟三个出来了,李方跟在后面,手里端着喝完了的药碗,递到晴鸢手上,笑着说道:“四福晋辛苦了!”
晴鸢忙道:“不敢。服侍皇阿玛,本就是小辈们应做的事。李公公,皇阿玛可还好?”
李方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笑道:“四福晋放心。皇上见到十四阿哥回来,心里高兴,精神都好了几分。这会儿他老人家已经睡下了,睡得很是安稳。”
晴鸢用心听着,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待会儿可是要说给德妃听的!
胤禛上前几步,看着她道:“十四弟回来了,理应去给额娘请个安,咱们一起走吧。”
晴鸢点了点头,看了看胤祯,笑道:“欢迎回来,十四弟,一路上辛苦了!”
胤祯此时并没有多少寒暄的情绪,只略略点了点头,道:“多谢四嫂记挂,我一路还好,不辛苦。”
晴鸢怜悯地看了看她,便跟着三兄弟一起回到了永和宫。德妃见到两年不见的儿子,自然又是一番哭笑,有辛酸有欢笑,声声句句都是慈母的关怀和思念,一时间,永和宫里弥漫着亲情的温馨与隽永。
胤祯既然回来了,在康熙的病情未明朗前,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大臣们也都心里清楚,康熙怕是要不成了,所以对于康熙将在外的儿子们召回,以及将圈禁中的胤褆和胤礽放出来见面的事情,便也都不以为怪了。
又过了几天,胤禩也回到了京城。琪歆因为怀孕的关系在后面慢慢走,他自己则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也是回京第一天就赶紧去拜见了康熙。恰巧碰到了自从回京后就每天进宫去看望康熙和德妃的胤祯,兄弟俩虽然谈不上多么友好,却也并没有了往日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康熙面前的神态也自然了许多。康熙是个人精,自然体会得出来,不由便生出了几分欣慰和满意。
前些年的兄弟阋墙实在是伤了这位明君的心,能够在晚年,行将就木的时候,看到他们兄弟和解,康熙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
胤禩向康熙请过安后,这才回去洗漱整理,消去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而胤祯自回了永和宫中,陪着德妃说话散心不提。
又到了喝药的时辰,晴鸢带着宫女,端着药来到养心殿,亲手将药交给了李方,便如往常一般在外面等着。谁料没过一会儿,便见李方走了出来,对她说道:“四福晋,皇上宣您进去说话儿呢!”
她不由一惊,也不知康熙突然把她叫去,究竟有什么话说?她最近……应该没做错什么事儿吧?
心中忐忑,她便不由悄声问道:“李公公,皇阿玛突然叫我……不知有什么事?”
李方看了她一眼,笑道:“四福晋不必紧张,您心地善良、至纯至孝,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了这话,晴鸢总算是稍稍安了点心,便跟着李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康熙的寝宫。
只见寝宫里门窗紧闭,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乍一进去,她几乎就无法呼吸了。不过还好只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她立刻便控制好了自己的呼吸,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也不敢抬头,只走上前去,双腿跪下,恭声道:“臣媳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起吧。”康熙苍老的声音说着,气虚短促,还轻轻咳了两声。
听着声音就知道他的情况不好,晴鸢心中一沉,不敢放肆,依言站了起来,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康熙喘息的声音稍定,带着几句疲惫,说道:“这些日子来,朕的身体不好,你额娘的身体也不好。你在这两边跑着,也辛苦了!”
晴鸢心中一惊,急忙说道:“不敢当,皇阿玛,这本就是臣媳应当做得,当不得‘辛苦’二字!”
康熙看了看她,眼中满是欣赏,缓缓说道:“这么些年,你当了皇家的媳妇儿,虽然一开始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倒也做得有模有样。朕知道,皇家能有现在这种样子,你功不可没啊!”
晴鸢心中又是一震——康熙知道?他知道当初自己并不想嫁进皇宫的事情?!可他还是下了旨、指了婚……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康熙呵呵笑了两声,看了看她又道:“朕知道,你心里必定是在怪朕的,是朕不顾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嫁进了皇家,从此束缚了你的自由……不过,朕却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甚至还有些庆幸,若不是当初强迫你当了老四的媳妇儿,现在又怎么可能让那几个孩子有了和解的机会?!你私下里所做的那些事,为老四、老八、十四他们付出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这下晴鸢心中可不仅仅是震惊那么简单了!一时间,她只觉得心神震颤,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没想到自以为做得隐秘的事情,却原来一直都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好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没什么不良企图,否则的话……
这么一想,她的脚顿时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脸色苍白,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康熙咳了两声,喘了口气道:“起来吧,朕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实在是个非常称职的四福晋,朕当日没看错你……”
晴鸢定了定神,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滴下来,急忙叩首说道:“臣……臣媳不敢当皇阿玛的称赞,臣媳……臣媳只是依从自己的心意去做,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康熙又是低声笑了两声,轻喘着说道:“就是这依从心意去做啊,幸亏了你的心意,否则朕的孩子们说不定真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行了!朕这一辈子,治理江山游刃有余,可偏偏这儿孙的事情上却并不尽如人意。若是老四和老八真的到了彼此不能相容的地步,朕怎么可能安心?!所以朕狠下心来打压老八,但现在看来,还是你比朕更有手段啊!”
晴鸢低头跪着,一言不发。虽然康熙的言辞中透露出了太多信息,可她根本不敢细想,更不知康熙此刻对自己说起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熙的身体依然虚弱至极,说了这么多话,便也露出了疲态来。于是他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年,你为了皇家、为了老四,做了不少事情。朕一直没什么表示,现在看来,再不表示一下怕是就没机会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够答应的,就一定会给你!”
晴鸢听了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康熙说要赏她,而是因为总算知道了康熙的目的是什么。哪怕就是要罚她,直截了当说出来,也好过之前那么不明不白地吊着,让人不知所措。
此刻她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忙磕头道:“多谢皇阿玛赏赐!只是臣媳一来不敢居功,二来也从未觉得有什么缺少的东西,皇阿玛的赞誉就是对臣媳最好的赏赐了,臣媳不敢贪心。”
康熙呵呵笑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朕定当以为他们是虚情假意,可你这么说,朕却知道你一定是出自真心的。不过朕乃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赏你,断没有食言的道理。你再想想吧,想要什么可以随时来跟朕说,只要朕还在世,就一定会给你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