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人尸马尸滚石利箭堆成了山,还有血液脑浆残肢断臂混杂其中,雕铸了一个凄凉的山坟,堵住了狭长的通道,也将整个敢死队强横地分割成前后两个队。
后队的勇士扬鞭打马,催起马匹四蹄飞扬,却无力飞越那坎坷的凄凉的山坟——也许,命运选择了保全他们。
然而,逝去的战友鲜血还在流淌,前队的战友战刀还在挥舞,后队的勇士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他们翻下马来,眼含着酸楚的泪水,一步步踩踏着战友冰凉的尸身,一次次刺痛着自己麻木的灵魂,一重重爬过敌人层叠的滚石,去完成自己未尽的征战。
终于,前队的勇士穿过了峡谷,向着山坡冲刺而去,*的马匹经历了鲜血的洗礼和乱箭的冲击,似乎也在悄然间点燃了内心的疯狂,昂头高嘶,奋起四蹄,往前飞奔,在陡峭的山路上竟然如履平地,甚至超过了在平地的速度,只在弹指之间,便要越过山头,直往敌人猛扑而去。
对面观战的战友,悲凉的心境悄然间升起一丝惊喜,然而与之同时,胸腔里那颗深心,无极限地悬浮起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仿如滚雷拖着沉重的步伐,由远而近,直往心口压过来,抬眼处,便见合抱般粗细的圆木排山倒海地从山顶滚滚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勇士们还没回过气来,就连人带马被撞了个正着,便如流水卷残花一般,随意东西,顷刻连同随后而至的人马被撞回峡谷里,跌了个皮开肉绽,鲜血四溅,有的人再也爬不起来,有的人却还拼命地拖着不听使唤的腿脚,倔强地要往上爬行。
而此时,后队活着的勇士也已陆续越过了狭长的通道,与前队的战友融汇在一起,并肩向着山顶爬去。
然而没爬出几步,粗壮的圆木又已经连绵不断滚落,顷刻又将他们撞下山坡,撞回峡谷里,如此,勇士们执着地前进着,不屈地抗争着,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将队伍挺进半分,反而在急剧地增加着队伍的萧条和伤亡。
远处阵营里的战友们看得目眦欲裂,有人终于忍不住,向着梅玄霜喊道:“梅将军,让我们去支援他们吧。”
听得此言,群情激奋,人群一阵骚动。
梅玄霜皱一皱眉,粉脸一寒,怒喝道:“把他砍了!”
左右立时上前,抓住发话那人,举起手中马刀,就要手起刀落,就地正法。
“住手!”却听一声暴喝,破空而至,无形的压力将那举起的马刀滞在空中。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副都尉公输望正躬身向梅玄霜说道:“梅将军,此时两军交战,我军将士心系前方战友生死,而至忘乎所以,喊出心声,实在情有可原,如果正法,恐怕叫人心寒,影响士气啊!”
梅玄霜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脸色稍缓,然而声音却仍是冰冷得出奇:“如果不杀,军威何在?何以服众?”
“那么,先行扣下,等打下乌仑要塞,我们再商讨如何处罚他,你看如何?”公输望沉吟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
梅玄霜漠然地看着公输望,眼神一眨不眨,半天不发一言。
将士们以为她正在思考、决断,却忽见寒光一闪,似闪电一般,在空气中一闪而逝,将众人刺得本能地闭上了眼。
待到睁眼时,便见梅玄霜鲜亮的盔甲从胸口处裂了一道缝,缝口处鲜血汩汩外流。
众人愕然,惊讶地望着面色逐渐苍白的梅玄霜。
梅玄霜尽量掩饰住脸部因为痛苦带来的抽搐,呼吸不匀却又吐字清楚地说道:“军威被犯,总得有人付出代价,这次由我代为流血,现在我还站着,下次如果有谁再犯,他一定要躺下。”
众人似懂非懂,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梅玄霜苍白的面容。
“我再声明一遍,军令如山,不容侵犯。”梅玄霜扫视一眼众将士,掷地有声地说道。
众将士默然点头。
而冲锋的勇士们,此刻已经筑起了人肉长城,以余跃为首,首先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靠在山坡的岩石上,而后搏得吐血伤身,拼命抵挡住滚落下来的圆木,哪怕是争取出一时半刻的时间,让后面的战友跃过圆木,从而可以争取一分半厘的距离,跃过圆木的战友又以同样的方式挡住后续滚来的圆木,再为后面的战友开辟前进的道路,如此循序渐进,令得越来越少的勇士,也在越来越近地接近山头。
越接近山头,坚持下来的勇士越来越少,二十、十五、十、八……屈指可数。
越接近山头,行动也越迟缓,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力气,然而他们却仍然奇迹般地坚持着,哪怕是滚动,或者爬行,就那么一如既往地冲向山顶,就如行将燃烧殆尽的蜡烛,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肯停止发光发热,因为它还有没点亮的世界。
然而这时候又下起了一通箭雨,无情的箭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勇士们缓慢而吃力地舞动手中马刀,却阻挡不住那些利箭穿透自己的胸膛。
然而正是这无情的利箭,点燃了他们心中潜藏的最后一丝战火,激发了他们骨子里潜藏的最后一丝狂烈,他们如野兽一般,怒吼着冲了上去,最后不顾一起地,一头扎进全副武装的人群里。
时机已然成熟,几百号人的性命换来的宝贵时刻已经到来,梅玄霜热泪盈眶,当即发号施令:“全体将士听令,冲锋!”
如弦上的箭,一触即发,战士们燃烧着仇恨,沸腾着热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冲向峡谷。
山顶上的余跃,被血肉模糊了视线和听力,已经听不见这令人热血澎湃的呐喊声,他所能听到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在沉重地撞击自己的耳鼓,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黑压压的狰狞的面孔,排山倒海地向自己压过来。
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战友、朋友和整个世界,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金钱、地位,和自己的生命。
所幸的是,还有手中的马刀,还有面前的敌人,那么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怒火,都可以毫无保留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不再有畏惧,不再有悲伤,也不再受惩罚。
他笑了,忘乎所以地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狂妄自大,这么无拘无束地笑了,真的,这一刻,好自由,好轻松。
手起刀落,惨呼声响起,心中升起莫名的快意,他尽情地享受着,而与之同时,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剑砍在身上,竟然也感觉不到一丝痛苦,似乎多一道伤痕,少一块皮肉,已经事不关己了杀!杀!杀!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这个血淋淋的字眼,马刀和脚步都被这个字眼拉动向前,永不停歇地向前,至于通向何方,他没有想过,也许没有尽头,但也不需要有尽头。
峡谷中,先前堆积的尸骨血肉、滚石圆木已经充斥了整个峡道,倒是形成一个粗糙的梯子,直通山头。
如此一来,尽管北川军乱箭相加,滚石不断,却仍然阻止不了加兰大军轻松地通过峡谷,直*山顶。
只要到达山顶,凭借北湘军霸道的战斗力,必然如摧枯拉朽,将北川军打得落花流水。
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梅玄霜娇俏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冷漠的笑意。
然而几乎在同时,一个亭亭玉立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乌仑山顶,远远地望着梅玄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毫不夸张地说,那笑容足以令男人魂飞天外神归九霄,而映入梅玄霜眼帘,不由得心头一寒,仿佛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本能地想要发令停止进攻,全军撤退,然而一切都已太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