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府”让茉莉想到了什么,他正想开口询问,余跃却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那沉闷的响声,将她溜到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堵了回去。
与之同时,她看到余跃不知是紧张还是焦躁,神色有些慌乱,手脚都似乎在发抖。
她有些惊讶——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即使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失常过——那么门后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可怕的危机呢?
看着那紧闭的、似乎下一刻即将开启的门扉,深心不觉紧张起来。
下一刻,门启开一条缝,一个年过半百、身形瘦削的老人探出头来,徘徊起警惕和紧张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三少爷,您回来了?”当目光扫过余跃脸庞的时候,老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余跃也不觉展颜:“是啊,庞伯,我回来了。”
脸上绽放着笑容,然而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感慨,他的声音奇迹般地哽咽了。
在门开之前,他看到那满地的萧瑟,他一度莫名其妙地想到,整个余府可能因为兵荒马乱,而举家搬迁了。
对这个家,他一度以为没什么感觉,然而直到那一刻,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怆,他才知道,他竟然对它,是那么的眷恋。
门开的刹那,他心里有过欣喜。
但随之,他想到,门后的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接待自己呢?不觉又有些沮丧,有些彷徨。
整个余府上上下下,也就只有这个庞忠贵,把自己当“少爷”看待,从来对自己有礼有节毕恭毕敬的,那么相应的,在整个余府的下人中,他也只对这个庞伯以礼相待,甚至十分尊重。
然而没想到,就是这么巧,时隔多年以后,在自己踏进家门的一刹那,来迎接自己的,就是这个让自己尊重的人,由不得他不感动万分。
一时之间,所有的伤感和不痛快,都在心底烟消云散。
庞伯立刻将门大开:“快进来吧,少爷。”
余跃和茉莉双双跨进院内,庞忠贵立时将门关上,上了门闩,那仓促的样子,就像生怕阴魂趁机闯了进来似的。
“原来你是上自己家里打探消息来了。”茉莉望着余跃笑道。
“可以吗?”余跃俏皮地一笑说道。
茉莉轻撇一下嘴唇:“可是可以,但就是不该……”
本想说“就是不该硬把我拉来”,忽地心中升起一念:他将我带到他家里来,是否另有深意呢?
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涌起一阵甜蜜,立时就将没说完的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
庞忠贵看了一眼茉莉,继而望向余跃:“这位是……”
“呃,这位是茉莉姑娘。”余跃很随意地说道。
茉莉倒是很知书达理的样子,一听余跃介绍她,立时上来欠身施礼:“见过庞伯。”
庞忠贵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茉莉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余跃一听,却有些不悦:“庞伯,别这么说……”
庞忠贵却微笑着,附耳低语道:“少爷眼光不错哦。”
余跃翻了一下白眼,爽朗地一笑:“庞伯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可是……”
本想说“人家可是曼陀公主”,然而忽地想到“馒头公主”在此时此刻还是不宜曝光,立时又硬生生打住。
茉莉虽没听清楚庞伯说什么,但看他挤眉弄眼神秘兮兮的样子都不难猜测他们在讨论什么,不觉在心底泛起一丝欣喜。
然而随即就听到余跃的一句“庞伯你想到哪里去了”,立时就将那升起的欣喜沉到了万丈深渊,失望和愤恨随之而起。
“哼!”茉莉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余跃带着笑容向庞忠贵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你看,你胡说八道把人家惹怒了吧?
庞忠贵却无助地摇头,心道:傻孩子啊,你这都看不明白!
“咳,”庞忠贵干咳一声,转身当先向里行去,“少爷,我带你回房间吧,你恐怕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你既然复员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在家呆着,别出去闲逛,外面兵荒马乱的……相信一路之上你也看到了,唉,这暗无天日的日子……”
复,复员?他怎么会想到复员?余跃有些想笑,立时强行绷住了。
“庞伯,”余跃迈动着脚步,跟随着他往里面走,随口问道,“我爹呢?在家吗?”
茉莉与他并肩而行,就那么安静地聆听着。
“呃,”庞忠贵停了一下,继而又迈步往前走,神色变得凝重,“近来发生了很多事,老爷心情不怎么好,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他。”
余跃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冲口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庞忠贵满是风霜的脸上泛起几丝忧虑。
“庞伯,莫非你也不把我当这家里的人吗?”余跃故作气愤地问道。
“唉,”庞忠贵长叹一声,停下身形,缓缓转过身来,眉宇间已经浮上了无尽苍凉,而说话的语气,却又满含了仇恨和怨毒,“永安那些禽兽,打死了大少爷,把二少爷打成了残废,还把小姐抓了去,说是要给他们的什么狗屁将军做小妾。”
余跃一听,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昏沉沉的一片。
余正就这么死了?余亮成了残废?余娜被人抓去当小妾?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之后,他心中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像有一根极细的针,将深心刺得隐隐作痛。
庞忠贵悲怆的声音继续响起:“永安人自打进月亮城之后,到处杀人放火,抢劫财物,我们作为月亮城三大家族之一,自然也没逃过被打劫的命运,那些贼人一波一波的闯进来,见到什么值钱的就抢,三番五次之后,几乎将我们家财物洗劫一空,面对这样的横行霸道,在老爷的严正喝斥下,全家人都忍了,然而后来,那些禽兽缺粮了,又到处搜刮粮食,又三番五次地闯进来抢粮食,大少爷和二少爷忍无可忍,跟他们动起手来,结果可怜的大少爷被活生生……还有二少爷和小姐……”
“好了,庞伯,”听着那些惨无人道的暴行,余跃被胸中涌起的一波一波无形的怨气压得喘不过起来,终于忍不住摇手制止庞忠贵,“你别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余跃的一脸伤痛,庞忠贵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欣慰:“难得少爷您不曾记恨他们。”
余跃看他一眼,说道:“我怎么能不记恨他们呢?只是如果他们都死了,我找谁去报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本来想伴之以一个奸险的笑容,然而没想到一句话说到一半,心头涌起莫名的暗潮,将那蓄势已久的笑容吞没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哀伤。
庞忠贵苦笑着摇摇头,继而转过身,继续往前带路。
穿过月牙门,穿过回廊,就是一排主屋。
雕梁画栋,红墙碧瓦,华丽依旧,却不复往日的辉煌,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它隐隐约约透出一抹萧条,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凄凉。
“家里的人,好像少了很多。”跟在庞忠贵身后,一路之上不见人来人往,余跃忍不住说道。
“都走光啦!”庞伯轻叹一声,说道,“永安军打进城的时候,下人们就逃了一批,后来家里财宝钱粮被抢了,就都走了。”
这帮经不起考验的小人!余跃在心里狠狠鄙视一番,继而望着庞忠贵的背影,稍稍动容:“那么庞伯你怎么不走呢?”
庞伯轻笑一下:“我从小就被老老爷收留,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让我上哪里去啊?”
庞忠贵虽说得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样子,但这其中的大义和忠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灭的。
这天下,只要能逃脱兵灾的地方,哪里不可以去?
余跃心中不觉感慨万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