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纳等人没过多久回来,听说了抢马事件,细细追问原委。
李秉衡将徐永昌之事讲与端纳听了,只见他表情丰富,呆立半晌,顿了脚往外走去,嘴里还嚷着:“李,你的马我征用了。”将李秉衡的物件从马上取下,骑了他的大马朝徐永昌等人追去。
队里兄弟为了给自己买上一匹马,半夜就起床去马市看马,费尽唇舌不说,还受了人家许多的白眼,平白为自己领了不少气。虽然都粗俗,但淳朴好相处,又时时照应着自己,这让从小就孤苦一人的他来说,常常庆幸自己遇到了一群好人。为抢马而害他们挨了顿打,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想到结识的李秉衡,又佩服不已。不仅身手了得,而且学识渊博,对军事上的见解听了更是觉得获益匪浅。所谓不打不相识,正是如此。
正愣愣的发着呆,只听得后面马蹄声起,一人在后大喊。
众人回过头去,见是一洋人骑了马来追,于是面面相觑,有几人害怕起来,这年头得罪了洋人可不是啥好事情。
那洋人骑到跟前勒住马,矫捷的从马上跳下,把缰绳拿在手里,大剌剌的问道:“你们是不是刚才抢马的那些人?”
这洋人京腔不像京腔,夹着外国话,说话怪怪的,但都听了明白,是为马的事情而来。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波澜,众兵丁都揣揣的不敢说话。
见到这些人的样子,聪明的端纳猜到他们的心思,哭笑不得。连忙说道:“徐永昌,在这里?”
徐永昌见问到自己名字,怕连累旁人,脖子一挺答道:“我便是,洋大人找我何事?”
端纳见他果然相貌端正,一脸正气,又不卑不亢,这句话也听的懂,哈哈笑道:“很好,你很好。”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朝着众人笑道:“你们,很好,都很好。”
一干兵丁更是如坠云雾中,见他好像不是来找麻烦的,稍稍放下心。
把缰绳往徐永昌手里一塞,拍着他的肩膀,“这个,是你的。”说着转头就走,走不几步,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来,往徐永昌手里塞了就走。
徐永昌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又看那马,显然就是刚才要抢的那匹。才知道是李秉衡让洋大人送马过来,纷纷兴高采烈起来。
徐永昌一阵感动,想叫住洋大人感谢一番,又不通语言,只得作罢。
端纳大踏步的一路走回酒水铺,潇洒的朝李秉衡挥挥手说道:“李,我把你的马送出去了,帮你做了件好事。”
早就猜到如此,重新将驮物件的马腾了一匹出来,一边还向端纳道谢。
徐锡麟等也听的懂英语,见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惫懒模样,另一个吃了瘪还只能道谢,一阵的哄堂大笑。本来众人也有赠马之心,还未实施,便让端纳做了,也都觉得替自己做了件好事。见端纳风趣精明,又颇有中国人的侠义之气,不由心下对他亲近了几分。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阳光并不刺眼,反而有些苍白,洒在脸上只有淡淡的无力感觉。
已是到了东直门外,众人望着这耸立高峨的城门,后面那座雄踞数百年的古都,在近代却饱受了耻辱。就在七年前,八国联军从这座门进去,给中国的耻辱史写上了最浓墨的一笔。静静的站在城门前,仿佛还能听到列强军队刷刷的军靴声,还能闻到浓重的硝烟味与血腥味。前世在这里长大的李秉衡从来没有对这个古都有过这么复杂的情绪,眼前的这个城市不再是后世那个代表着荣耀的城市,而是耻辱的鲜明代表。耻辱,从这个城市的头到这个世界的根,弥漫于这个城市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
它无声的耸立在那里,数百年的雄伟在近代的工业面前羸弱无力,在洋枪洋炮面前颤颤巍巍,被渺小的侵略者们肆无忌惮的视而不见,甚至被卑劣的东洋矮子踩在脚下。
这种耻辱还要持续多久,在三十年后仍然如此吗?不,李秉衡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既然上天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他将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世界,即便付出生命。
穿行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
即便这个时代没有辫子的人已经不是那么的稀少,但街上很多人还是对几人则目而视。为了不惹麻烦,李秉衡等人往离此不远的东交民巷附近找个旅馆住了下来。
东交民巷的使馆界如今都用高约六米的围墙围了起来,上有八座碉堡,并用铁门管理进出。李秉衡远远的看见,深自悲哀,却又无可奈何。
《泰晤士报》驻北京办事处就在德国公使馆附近,端纳准备过去约莫里循晚上一起吃西餐,并介绍李秉衡给他认识。
端纳是个中国迷,中国的一切都喜欢到了骨子里,但唯一的一处不喜欢的就是中国菜。无论到哪个地方,首先要找的就是当地有没有西餐馆。若是没有西餐吃,他情愿自己烤几片面包与牛排,一杯牛奶了事。
莫里循每天的应酬很多,但听见端纳要请他吃西餐,立马就推了晚上的应酬活动。对这个小老乡,他是一直关爱有加。他们身上有很多的共同之处,眼光锐利,有冒险精神,并且对中国有特殊的情感,对中国人都很友善。
在西餐厅见了面,端纳郑重其事把李秉衡介绍给莫里循。
当听说眼前的这个中国人就是酚醛树脂的发明者时,莫里循对他流露出了强烈的兴趣。尤其李秉衡一口流利的英语,以及明显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风度。
“李,你比我见过的英国人还要英国人。”莫里循大笑着说道,“尤其是你在化学领域取得的成绩,真令我惊奇。”又详细的询问了他“发现”酚醛树脂的过程,并对酚醛树脂工业生产实验进度的关切。
“你是说三个月就能在工厂见到这种可以代替虫胶的材料?你确信?”在得到李秉衡的保证后,莫里循对他的好奇越来越重。敏锐的观察到李秉衡用餐时的娴熟,问道:“李,你在欧洲留过学吗?”
李秉衡略一思索,答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满世界跑,在欧洲曾经旅居过几年,旅途中唯一可打发时间的便是自学一些科学知识。”这话倒不是在说谎,后世的他的确是个满世界探险的人。
莫里循自己也是个爱旅行的人,曾经自上海沿长江到重庆,转道云南,仅是靠母亲寄的40英镑,徒步前往缅甸的仰光。之后,他整理一路的日记和照片,出版了《一个澳大利亚人在中国》一书,该书使他名声大噪,并被英国泰晤士报聘为驻华首席记者。听到眼前就有一个同道中人,饶有兴趣的交流起单身旅行的心得来。
两人从世界各国的旅游胜地,讲到人文地理,又讲到欧洲的社会背景与形势,很是投机。
莫里循也惊讶于这个中国人对欧洲人文思想的理解,并对当前国际形势的独到见解与精辟分析。当听说李秉衡正在南洋兴办实业后,神往的说道:“荷属东印度那边的确是度假胜地,有机会一定要到你的公司去见识一下。”
端纳适时的提出让他帮忙介绍几个炮兵军官,他有些不解的问道:“李,你在南洋的公司自己有些护卫队就好了,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德国陆军的军官。你们公司要炮兵干什么?”
李秉衡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现在是中国同盟会的一员,革命需要炮兵。”
莫里循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缓缓说道:“我很能理解你们革命者的精神,也同情你们的工作。我虽然不是中国人,但是我对民主的旗帜在中国上空飘扬也充满期待,我对中国能够繁荣起来的愿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你的请求我可以满足,但是我认为中国的民主需要有强有力的核心人物来建设,我并没有在你们同盟会的孙博士身上看到哪怕是一点半点的影子。换句话说,目前我对孙先生领导的革命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也许几年后你们会给我个惊喜,但愿如此。”
“当然,你几年后会看到我们的成绩,并为今天你对我们的帮助感到骄傲。”李秉衡不置可否的笑笑。
“我还想在西门子公司订购些设备,不知道您可否帮忙联系德国商务人员。”
“我跟西门子在北京的总工程师古斯塔夫是好朋友,这不成问题。而且我可以很高兴的告诉你,古斯塔夫可以让你满意的带上一整队的陆军、海军军官回去。”莫里循微笑着看着李秉衡。
莫里循的保证两天后就得到了实现,西门子公司专门派出了几名专家以及北京公司经理准备跟随李秉衡回南洋。同行的还有十十多位退役德国退役军官,十多位莫里循推荐的英法等国的军官,当然还有对南洋充满期待的端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