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正月底的时候,东王府从江都调拨过来物资,暂时能缓解粮食和物资上的危机。不过这已是抽调了江都地方上最后的存粮,面对关中和北方的危机,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暂缓用兵,与鲜卑人拖着。
却在此时,洛阳城内一场大的权力阴谋也在酝酿着。从正月下旬开始,朝中不少大臣辞官,看似向对东王府施压,但明着这是对杨瑞的一种不满。杨瑞对于东王府的忍让在一些朝臣看来到了无底线的地步,无论大小政事军事一律出自东王府,朝廷形容虚设。朝臣辞官后便闭门不出,到此时,连杨瑞都没意识到这是一次大的政治危机。
二月初,在黄河北岸的林恪终于是摆脱了乱民的袭扰,动身过黄河回到洛阳。林恪的归来好像是给那些在背地里有阴谋之人增添了胜利的筹码,林恪回来的消息尚且没散开,便已经有人亲自登林府去拜会。这些人虽然是在东王府眼皮底下去见林恪,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可韩健还是感觉到一种不寻常。林恪归来后没有马上进宫去向杨瑞复命,也没有往朝廷去述职,这就不符合情理。
也许林恪的归来只是个幌子。韩健也不是没预防到朝中人会窃权,可如今洛阳防务全然在他手上,他实在想不到这些人想从哪个方面打开突破口来针对于他。
二月初四,韩健在皇宫里与林恪再次碰面,林恪也是回到洛阳两天后才到宫中复命。接见他的是杨瑞,魏朝的女皇,林恪将此行在黄河北部的见闻一一奏报,以他的口述,北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原本黄河北部的灾民遍地,加上鲜卑人的劫掠,还有南迁到地方上的渤海国移民闹事,使得地方上官府都无法治理,盗匪遍地。而乱军则趁乱去抢掠地方,其中大多数都是曾经苏廷夏的人马。
“……臣以为,北方军政当早做更变,以战时防备无法安稳地方,抚恤地方受灾百姓,当从民入手。”林恪最后向杨瑞表达了他自己的看法,他的话主要也是针对韩健在黄河北部施行的军政一体的战略部署,正因为“军政一体”,地方上的行政和军事长官都是由军中将领来担任,而军中将领是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使得地方上造成上令不得下效的境地。
杨瑞看韩健一眼,此时的韩健坐在一边并不吭声,脸上也为由特别的反应。
杨瑞继续问林恪道:“那依林侍郎所言,如今北方甚不安稳,若无兵马防备,如何能除盗匪,令乱民不得作乱?”
林恪一时语塞,其实他的意见很明白,是让军中将领把地方上的政权交给地方官府,但也许是他的话说的太满,也让杨瑞误会他是因自己被乱民袭击而提出的折中之法,就算他的意见中肯也不得杨瑞的采纳。
杨瑞道:“此事当从长计议。”
林恪领命,与韩健一同出宫。原本二人之间便有嫌隙,出宫路上更是不言语。到宫外,林恪直接往回府的方向走,他是不准备回尚书台复命。韩健对林恪提起几分警觉,虽然现在他还没得到有人正式要谋反的情报,可一些人在暗中的动作却是瞒不了他。林恪为一些人马首是瞻,之前林恪在杨瑞那碰了钉子,难免他不会借机生事。
到二月初六,林恪仍旧闭门不出。韩健派人盯着林府,可几天下来,除了最初几天还有人登门造访,之后便一点动静也没有。恰好在二月初六这一天,杨瑞召韩健进宫,商讨洛阳地方上招募新兵事宜。
如今洛阳的守备兵马大多数都是东王府体系之下,这些兵马都是听候东王府的调遣,朝廷也有一部分人马,为数不多,之前曾随杨曦一同出征过关中,到如今也都留在城外驻扎。之前杨瑞曾与韩健商议过再征召一部分洛阳周边人马以防不时只需,本来韩健觉得军粮紧张不宜再募兵,可毕竟杨瑞也想有自己的人马体系,韩健便也就答应下来。现在要到落实时候,杨瑞提出的人数是要在地方上征召五千名壮丁,加上之前征兆的有一万多的人马,合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之数。
见韩健没有异议,杨瑞点头满意道:“既然夫君同意,妾身便让兵部去酌情办理。”
“嗯。”韩健点头,他的思绪主要还在关中那场尚未开启的战事中。
杨瑞借口要回内寝去休息,韩健也出宫来,还没等到宫门口便见到宁原。这次宁原不是为进宫找杨瑞奏报什么事情,而是刻意来宫里找他。
“宁尚书有事的话,到尚书台说话便可。本王正好也要过去。”韩健道。
宁原苦笑道:“东王如今有危,却还往尚书台,这不是要自投险境?”
韩健打量着宁原,一年前洛阳有人想在皇宫中对他下手,也是幸得宁原的提醒,但其实因为洛阳朝廷派系并无兵马在城中,就算是要作乱也要考虑到城中和宫中东王府的驻防,仅仅是想靠几个人来刺杀他的话近乎是痴人说梦。
“宁尚书是说,有人想对本王不利?”韩健打量着宁原道。
宁原回头看了看,正好有几名大臣要进宫来往烨安阁送奏本,他先立在一边,等这些人过去才对韩健道:“东王殿下可是知道,林侍郎回到洛阳之后,便见了兵部的几名大臣?之后兵部便上奏请求陛下征兵,而所征调的兵马,有部分却是以普通百姓的装束进城,伺机对东王不利?”
“确有此事。但不过是几个人,想刺杀本王的话,怕也没那么容易。”韩健道。
“那就不对了。”宁原叹道,“据在下所知,林侍郎此次能在地方上平安脱险,有地方一些太守和郡守的支持,这些人为了重新得到地方上的权力,暗中与林侍郎勾结,并且许下承诺,若是在朝中可以除去东王殿下,那这些人将会给予林侍郎一些人手和兵马上的支持和便利。东王殿下应该知道,从北方有一批难民过来,若是这批难民中夹杂了北方的乱军,趁机在城外闹事,东王可是要征调人马前去平叛?”
韩健沉默,他好像听出点什么来。这其中的阴谋,很曲折婉转,似乎最后针对的还是他本人。
“听宁尚书的意思,马上将会有难民出来作乱,到时朝廷将会派出兵马平叛?”韩健问道。
宁原叹道:“正是如此。届时恐怕要派出的也是东王府的人马,到那时城中防备不足,必然要用朝廷刚招募的新兵来镇守洛阳,到那时若是有人对东王不利的话,东王恐怕真的有危。就算现在这些事尚未发生,东王也当小心谨慎,朝廷中人自来是认为东王府以东王为尊,若东王一除,那朝廷将会再无后患。东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韩健微微点头,他没有反驳宁原,是因为宁原是“好心”提醒。虽然韩健也知道宁原背地里做了一些勾当,宁原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醒他令他小心,而是宁原别有所图。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宁原倒也是为他的安危着想。
“宁尚书还有别的事?”韩健再问道。
宁原瞧瞧将一份奏本递到韩健怀里,为了防止被人看到,宁原将身子都贴过来,韩健拿过奏本一看,里面最前是列了一些人的名字。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尚书台的人,其中还包括了顾唯潘。
“何意?”韩健道。
宁原使个眼色道:“若东王想保安稳,非要除去这些人不可!”
韩健打量着宁原,宁原明显有想借用这次有人妄图谋反之事来趁机打压异己,连顾唯潘都放在他要打压的名单中,不用说宁原还是想做回他的一朝首辅。但韩健心中一想,却又觉得不简单,宁原很清楚他跟顾唯潘的亲密关系,怎么说顾唯潘也是顾欣儿的父亲,一向在朝中都是维持东王府和朝廷平衡关系的重点,以宁原的政治觉悟不可能没意识到论亲密程度,他宁原最多算是被东王府利用,还没到与东王府亲密无间的地步。他这么明目张胆要打压异己的话,要么是他实在是不自量力,要么就是确有其事。
韩健到此时才觉得自己是忽略了一些事,那就是顾唯潘。他一向对顾唯潘甚为信任,甚至顾唯潘府中也未派人去盯梢,主要是他觉得,以顾唯潘的老成持重和跟东王府的关系,他是不会与东王府为敌的。但近来他也得知消息说顾唯潘府上经常有人出入,而且都是些很奇怪的人,并非是一般的朝臣。那时韩健想可能是有些人想借机生事而去顾唯潘那里游说,但还有一种连韩健都不愿去想的理由,那就是本身顾唯潘跟这些人之间便有勾结。
宁原只是递上一份名单,没有太详细的解释,韩健也没多问,二人都没刻意去提谁的问题。韩健示意宁原没事的话应该先回去,等人走了,韩健才马上派人去知会大西柳,让大西柳派人去追查顾唯潘现下跟什么人走的近一些,还有什么人经常去顾唯潘的府邸。若是合适的话,捉拿一些人回来审问。
韩健越来越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倒也不是宁原一份名单所带给他的这种错觉。韩健历来以为自己是凡事想的周到绵绵俱全,他现在才意识到他有时还是太感情用事,一些太亲密的人他都没有防备。现在顾欣儿怀孕,他跟顾唯潘的关系正是最好的时候,却也在此时让他意识到,其实顾唯潘真正还是朝廷中人,若论对杨氏皇族的忠诚,宁原和林恪又怎能与顾唯潘相提并论?最危险的是,顾唯潘曾为上听处首席大臣,他的日常工作便是在暗中追查朝中大臣的过失,还有对大臣的考评,顾唯潘一向说慎刑司只是挂在上听处之下,而他对慎刑司近乎是一无所知。可他是上听处的首席大臣,能对此一无所知?
韩健回到东王府,有些事开始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
顾唯潘在抵达江都之后,为朝廷首辅,为安民做了不少事,更多的是维持朝廷与东王府之间平稳的关系。之后他的退出,是因他遇袭受伤,顾唯潘的遇袭一直是个疑问,谁都不知是什么人袭击了顾唯潘,令他险些送命。韩健曾以为,袭击顾唯潘的显然是要与朝廷和东王府为敌,但现在想来,若是顾唯潘本身就是朝廷中人,而他心怀不轨的话,那要刺杀顾唯潘的,是否也是在帮东王府解决隐患的?
“夫君在想什么?”正在韩健坐在厅堂中思虑之时,顾欣儿的到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顾欣儿在雯儿的作陪下一起过来,因为她怀孕,东王府上下对她是照顾周到,不但让雯儿每时每刻守在她身边,还派了不少的丫鬟去侍奉。
“没事。”见到顾欣儿,韩健便感觉对顾唯潘的怀疑有种负罪感,换句话说,就算顾唯潘真的在暗中筹谋除掉东王府,事情也与天真善良的顾欣儿无关,顾欣儿已经是一心一意为他的妃子,现在还有了他的骨肉,在顾欣儿面前,他不会多去想关于顾唯潘到底背地里有什么阴谋。
到第二日,二月初七,韩健刚到军所衙门正要收拾昨晚发过来的军事情报。便有人来通报说黄河北部有大批的难民渡船南下,有人提供了便利,令难民可以有船南渡,而难度的难民都在往洛阳的方向涌进。知道洛阳现在城门并未关闭,难民是想进到城中来避难。
韩健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进宫,现在事情基本与宁原所提醒的一样,难民先期抵达,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少乱军。这些乱军很可能是黄河北部一些州府派来协同林恪的人马,因为韩健在地方上施行军政一体的政策,使得地方官府失去了对地方政权的掌控,这些人也好像是要报复东王府一样,与林恪暗中勾连,要彻底消除东王府在朝廷的影响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