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之死并未马上引起很大的连锁反应,朝中大臣对此并未有什么看法,至少韩健没有发觉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地方上林恪的事暂时也没更新的消息,林恪毕竟有地方官府的庇护,就算有乱民想对他不利,他也能躲在县城中躲过一难。
眼看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皇宫内是不会准备赐宴的,毕竟之前春节皇宫的赐宴闹了一些不愉快。如此各家各院都会自己举行家宴来庆祝,非常时期连官员之间的宴请也会避忌,不过在这一天却是杨瑞在宫里接见南齐使节。韩健作为东王也必须要出席。
接见定在午后,朝廷这面真正参与的人不多,除了韩健和杨瑞,还有朝中的首辅顾唯潘,以及尚书台的几名要员,宁原倒是没有出席。负责接待的是礼部的官员。
过午后韩健进宫与杨瑞刚坐下来,便有礼部的官员呈报说南齐的使节已经进了宫。在使节面前韩健要保持对杨瑞的敬重,如此也是为显示魏朝内部一片和气。韩健站起身来等候一会,不多时使节已经到烨安阁,已经在外等候。
“请他们进来。”杨瑞说了一句,小太监出去传话,此时顾唯潘和几名朝中的大臣才进来候命。最后请进来的是南齐的使节。
此次南齐使节来人不多,正使是一名叫林迁的四十多岁官员,副使也不过是南齐一些官员。这些人并不是南齐朝廷的中流砥柱,此次他们来的目的也不复杂,除了向魏朝通知他们的新皇登基,其实也是为商谈停战之事,本身战事就不会起,商议也只是形势上的,南齐也有让豫州方面去接收那几座曾经为南齐所占领的城池。
“……尊敬的陛下,我仅代表我朝天子前来恭贺,贵朝新添一位公主……”
原本场面还很和谐,杨瑞接待南齐使节不是一次两次,这些使节相比于朱同敬等人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她还不会太重视。可当听到这句话,场面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大臣之间互相对望一眼,都看出事情不妙。本来天子有公主降世,就算不是皇子也是好事,来使恭贺一下也无妨。但偏偏杨瑞是女皇,她生下女儿的事很忌讳,到现在也没给小公主一个真正的定名就说明杨瑞心中还是很介意生的是女儿,再者她是与身为大臣的韩健生下的女儿,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容易说她是委身于东王府,她是很介意别人提及,连小公主的一些生辰庆典都没有举行。
现在南齐使节提及此事,好像故意往杨瑞的伤口上撒盐一般,杨瑞登时脸色很不好看。
韩健看杨瑞反应,知道她心中在置气,但她毕竟要保持九五之尊的脸面,不能轻易将话说出口。他只好来做出头鸟为杨瑞说话:“多谢使节。不知贵朝天子何时诞下子嗣?”
一句话,令场面的尴尬稍微缓解。不过南齐使节那边则是黑着脸。萧旃现在刚继位为天子,连个夫婿都没有,又何来子嗣一说?如果说南齐人的恭贺是无心之失,那韩健的问候则就完全是挑衅。不过是在魏朝的皇宫里,韩健又是执掌军政大权,南齐使节倒也识相,即便知道韩健这是在挑衅,也不敢直面说出来。林迁微微一笑道:“若是我朝陛下诞下子嗣,定然会派使节前来贵朝通知。”
“那就恭候了。”韩健笑着回了一句。
本来很尴尬的一件事,经过如此一说也缓解开来。
杨瑞见使节只是礼节性的,一些详细的事情不会在烨安阁里商谈,杨瑞也不需要知道商谈的细节。等使节出宫之后,自会有顾唯潘亲自或者是派人去与使节就两国的关系交换意见。会面不长时间,也到了使节要出宫离开的时候,临出门前韩健突然问道:“不知贵朝的朱上师如今如何?”
林迁一听脸色突变,现在朱同敬虽说已经与南齐朝廷和解,但在惠王萧翎已经女皇萧旃眼里,这仍旧是南齐朝廷的叛徒,是迟早要被灭的。韩健却突然问朱同敬的现状,就很不合时宜。
林迁道:“回东王,朱同敬其人如今已不在是我朝上师,如今我朝上师之位悬空。若是将来再有人接任,相信我朝陛下也会找人来知会与东王。”
什么都是他朝的陛下会找人来通知,若萧旃真的要什么事都要来告知的话,那魏朝岂不成了齐朝的地方一隅,朝廷的旨意要下发到地方?韩健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林迁说话的“微妙”之处,感情是在背地里占魏朝的便宜。
“好。”韩健一笑道,“若是朱同敬再来魏朝的话,本王也会找人通知贵朝。”
一句话令林迁脸色有些变化,他不太明白韩健话中的意思。韩健突然说朱同敬会到北朝来,莫非是暗中有什么勾连不成?若仅仅是东王放的烟雾弹,那东王的目的又为何?
带着不解,林迁等人在魏朝礼部官员的陪同下一起出宫。韩健则留在烨安阁,他也只是坐一会,很快还要回东王府。东王府晚上有家宴,韩松氏也特别交待让韩健早些回去。韩健知道韩松氏是想说南齐使节的事。
“朱同敬……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瑞等人走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莫非是他想避难到江北来?怎的之前没听你提及?”
韩健笑道:“我不过随口胡诌而已,你也信?”
“这种事可不由不信。”杨瑞白了韩健一眼道,“也听说朱同敬现在是强弩之末,被南朝封了个临江王,但其实背地里已经是内忧外困,原本临江王的旧部不过是想借着他来跟金陵朝廷为敌,何时曾真正想拥戴他为王?说到底,他曾权倾朝野,但毕竟是有谢党与之牵制,他少了太后一党的支持,再没有临江王旧部的支持,他的人马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韩健道:“看来瑞儿你对朱同敬的事了解倒是不少。”
杨瑞再白韩健一眼道:“不肯说也就罢了。早些回你的东王府,晚上就将我们宫里的孤儿寡母忘了便是!”
言罢杨瑞好像很生气走出烨安阁,与恭候在外面的小太监和宫女往内寝去了。
韩健看得出,杨瑞虽然口中好像很生气,但其实她心里也开解了不少。他刚才对林迁说那番话,摆明了是要与南齐人找麻烦,之前韩松氏不断与南齐使节亲近,这令韩健的位置很尴尬,但有了刚才他对南齐内部大敌朱同敬的“问候”,使得南齐人要重新考虑东王府与南齐亲近的背后意图。这使得韩松氏之前与南齐使节的会面意义则显得不大。
说到底,东王府做主的还是韩健,一切都要以韩健的主张为尊。就算韩松氏与南齐使节商谈的再好,只要韩健发话,一切都将作废。
韩健出宫,没有往军所衙门去。上午时候他便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暂时关中尚且无新的战事发生。在回东王府准备晚上家宴之前,韩健会面了大西柳,详细问询了一些关于豫州和南齐的事。韩健平日里对关中的情报获取太多,连北关的情况也会随时由林詹奏明,唯独对于好像很安稳的南方,韩健不是那么自信能全盘获知。
大西柳眼下调查情报的重点也是在关中和阳关等地,毕竟有鲜卑人的入侵。虽然战火现在还没烧到中原腹地,不过随着西凉旧地的失守,关中被战火侵袭也是迟早的事。
“少公子可是觉得……南人有北侵的动向?”大西柳见韩健问的慎重,不由反问了一句。
“这些话不是你能说的。”韩健站起身提醒道,“你毕竟去过南朝,应该对金陵不陌生,回头派几个人去刺探一下惠王府的情况。近来司马藉为惠王所轻用,若然司马藉不想留在南朝,随时派人保护他北上。”
“是。”大西柳恭敬领命,她这才知道韩健关心的不是什么南朝的入侵,而是关于司马藉的安危。
以她所知,就算惠王现在跟司马藉好像貌合神离,但毕竟司马藉有拥立之功,惠王怎么也不会放人北上,况且本身司马藉并无北还之意。现在派人去更多的也只能是保护司马藉不会出什么变故。
见完大西柳,韩健便直接回东王府。刚进院子里他便觉得东王府氛围有些不对,一些丫鬟好像很急忙过去,都像是很怕靠近正厅那边,而雯儿却是从正厅里出来,手上还拿着花瓶的碎片。
“怎么回事?”雯儿见到韩健匆忙拿着花瓶碎片跑过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韩健不等她开口先问道。
“郡王妃……在发脾气。”雯儿喘口气道。
韩健心说这个二娘可真不消停。
让雯儿先把碎片丢了,才让她与自己一同进到正厅之中,此时的韩松氏没有在摔东西,而是被韩健一群姨娘在劝说,连顾欣儿和杨苁儿也在旁边。韩松氏仍旧是一脸的气恼,见到韩健这股气好像更盛了。
“二娘这是何故生这么大的火气?”韩健故作不知,上前问道。
府中的女人自然也都不明白为何韩松氏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现在看来连韩健都不知道,她们更加费解。要说韩松氏平日里也算是东王府的顶梁柱,顾着身份和地位,不会跟府中的女人置气。
韩松氏站起身,怒指着韩健道:“还在这里装糊涂?你在宫里,当着南齐人的面说了什么?”
“我?”韩健面对家里所有女人的目光,只是摊摊手笑道,“只是随便问候了一句,二娘不用如此动怒。”
“问候?哼哼,你问的是朱同敬的事,你明知道他是南朝之人的心腹大患,若是没他的话,南朝早就内部一团和气,说不定会出兵江北。你却说的好像与他有私下里的勾当,就算你有,你犯得着拿到明面上来说?你说那些还不是为让我下不来台,让我之前为你所做的那些付诸东流?”韩松氏仍旧气呼呼说道。
韩健道:“二娘多心了,我怎会考虑那么多?”
“这两日你早出晚归甚至不回来,我就看出来,你是对二娘对的这些事不满。那又如何?二娘我早就说过,朝廷之人不可信,你当南齐人是与我们虚以委蛇,难道宫里那女人便不是?她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利用你来保她的基业,若是将来不需要你了,你觉得她还会顾及与你的恩情?”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的女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还是韩松氏与杨瑞的冲突。韩松氏一切都是为东王府考虑,她已经不奢求韩健现在能马上登临天子之位,因为她知道韩健现在顾着与杨瑞的关系,又心软,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想让韩健保持与朝廷一种对立而对等的关系,这样一来可以令下面东王府的将官知道主上的立场而不会掉以轻心,同时也令杨瑞不敢对东王府有不轨之为。她与南齐人私下接触也是为此,主要是想让东王府在北朝的地位可以与朝廷相当。
“随二娘怎么说吧。”韩健叹口气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二娘也能有这么多曲解,看来以后我少说话便是。”
说完韩健也好像有几分生气坐下来,一时间东王府里两个权力最高的人都不说话,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劝哪一边。
原本是家宴的好时候,一家人该坐下来和和睦睦一团和气,可现在因为韩健与韩松氏彼此在生气,一些事便好像没那么轻松。
此时的韩健明是想与韩松氏讲和,但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与杨瑞的关系会更加僵持,他也是不想让韩松氏和杨瑞之间有神恶魔冲突令他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他现在开始明白为何杨瑞与他作别之前要酸溜溜说一句“孤儿寡母”,大约是想提醒他,要是他今晚在东王府里不得安宁的话,不妨进宫去。
杨瑞也是感念韩健在南齐人面前为她说了话,想让韩健进宫去,好好“报答”一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