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健提及萧旃,这年轻人脸色便很不好看。当初他对萧旃是有救命之恩,不过萧旃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情,本就是萧旃身边很不起眼的服侍太监,却也能被萧旃所器重。可到头来,要来杀萧旃的也是他。
摆摆手,韩健说道:“带上本王的令牌,将此人送到皇宫公主那里,至于此人如何发落,可由永丹公主自己决定。”
韩健提及永丹公主,在场已经没什么人敢说话,连大口喘气也觉得胆战心惊。这些人平日里是不将北朝人放在眼中,可萧旃毕竟是南朝的长公主,眼前这个又是东王。虽然韩健现在还未将事情明说,可这些人也察觉到,要不是大事的话怎会劳动东王大驾?
随即人被侍卫带走,这时候那年轻人已经彻底失神,便好像没了魂一样。
人一走,剩下的人也以为没事了,韩健回到正堂审案的位子上,一拍惊堂木,道:“还有谁与刺杀永丹公主的刺客有联系?自己站出来罢,免得本王大刑伺候!”
南朝大多数商贾都是面面相觑,刺杀永丹公主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可终究这是东王所说,要是没人出来认,那就人人需要被大刑伺候!
韩健问完,自然没任何人应声。
韩健一叹道:“不给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把人都拖回来!”
随着一声令下,外面负责打人的将之前拖出去痛打一顿,半死不活的几个人拉了回来。一个个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最开始质问韩健那中年人却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这情况也是在场这些商贾意想不到的,两国通商是之前魏朝和齐朝朝廷之间达成的协议,现在若是魏朝这面突然要断绝贸易,似乎在情理中,却也显得有些霸道。
本来这些商贾以为,在场打了几个,可能是要交点银子什么的就没事了,毕竟他们也与刺客什么的没关系。不过随后发生的一件事,便让他们有些心凉。
院子里先是有些喧闹,随后十几名侍卫拖着几个人进来,等人都到了正堂中,这些人才发觉拖进来的是死人,见到死人有的人惊惶,有的干脆便立不稳,直接坐在地上。倒不是这些人心理素质不行,而是被拖进来的这几个死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认识,甚至都是几次跟着过来经商的同伴,在这些人中,也不乏一些大商贾。从身上的衣着上便可以判断这些人都是名门显贵,或者是在为名门显贵打理生意。可这些人,不明不白便死了,现在被拖进来,便如同韩健在跟他们讲明接下来他们的命运一样。
“你们一定很奇怪,这几人为何会丧命。”韩健的开口,令在场之人将注意力重新落在他这个东王身上,“也不怕泄露机密。你们南朝近来有些不太平,谢相派了人来刺杀永丹公主,不巧被本王所查知,永丹公主乃是南朝长公主,这次又是来我朝友好访问,若是不明不白死在洛阳,那不是人人都将这笔帐算在我朝陛下和本王的头上?”
韩健这一把话挑明,气氛登时便不对了。毕竟很多人心中藏着猫腻。
韩健道:“本来两国友好,是你们皇帝,还有我朝天子,通过协商而达成的共识。毕竟我朝而今不怎么太平,你们这些经商的,其中被混进了刺客,竟然都懵然未知?说出来,本王也不信哪。这样,给你们个机会,互相检举,谁能找出有可疑者,那本王便既往不咎,若是找不出,或者是被别人所检举了,那本王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两国邦交,杀几个商贾,就只当是为之后的自由通商祭旗!”
在场的商人本就心乱如麻,现在韩健居然让他们检举。检举这种事他们也都不陌生,说是检举,一旦检举起来那就是没罪的也有罪,有罪的更有罪。反正是只要掉进套里便跑不出来了。
本来可以协商一下,只要都不说话,那东王也拿他们没辙。但韩健岂能不知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来人,将这些人分别关押。跟你们说清楚了,要是今天午时之前,你们还没拿出一些令本王满意的书状,下午就可以准备躺在棺材里了。”
韩健说完,人分别被押送走。一旦这些人处于隔离状态,便是心理素质再硬,却也担心别人会将自己冤枉而自己什么都没做反而会死,在求生本能之上,不得不去乱咬人。
……
……
回到东王府,韩崔氏气势汹汹在正厅里等韩健回来。见到韩健,韩崔氏上前,上来便质问道:“昨夜你去了何处?”
“三娘何来此问?”韩健有些惊讶道。
“还不说实话?昨日皇宫宴会结束的很早,听闻你被陛下叫去问话,可为何直到今晨,你才从皇宫中出来?你跟陛下到底有什么话,要彻夜而谈?”韩崔氏脸色很凶,好像是韩健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不过韩健知道眼下韩崔氏的色厉内荏中也带着很多的无奈。有些事迟早要穿帮,想隐瞒下去也是很困难的,便好想他跟杨瑞的关系,现在杨瑞已经回到洛阳,他只要进宫呆的时间长一些,下面的将领不敢去打听,知道了也不敢多想,可韩崔氏是什么人,她能不多心?
“其实是永丹公主的事。”韩健还是不想这么快将他跟杨瑞的关系公之于众,便是韩崔氏和他家中的姨娘以及顾欣儿,他都不想说。这种事,说出来终究对一些人是伤害。
“永丹公主?一个南朝的公主,有什么事,还用你去过问?”
韩健不想提杨瑞,只能把事情全数往萧旃身上推,将他在宫中时间,便说成是大多数时候在跟萧旃在一起,谈南朝一些事,包括刺客的事。真真假假,韩健相信韩崔氏也无从去查,韩崔氏总不会去亲自问萧旃,便是问了,萧旃也不会跟她说。
“那就是说,昨日你很早便从陛下的寝宫出来了?”韩崔氏终究还是有些怀疑。
“否则呢?”韩健眯了眯眼,“三娘难道以为,陛下会留我在她寝宫中过夜不成?”
一句实话,本韩健以这种质问的语气说出来,反倒让韩崔氏觉得这很荒唐。韩健跟杨瑞岁数上的差距摆在那,虽然杨瑞现在也还是芳华正茂,不过过几年那也就年老色衰了,跟她也没什么区别。能当韩健娘的人,便是一个肯,她觉得韩健也未必会要。
但有些事,在江都的时候已经显出征兆,便是韩健对杨瑞替身发生的事。当时韩松氏和韩崔氏便感觉到韩健心中好像积压了一种怨气,这种怨,很可能是由爱生恨,当时也怀疑韩健是对杨瑞有非分之想。现在东王府已经完全控制了朝廷,杨瑞在这时候委身于身为东王的韩健也是有可能的。
“你二娘过几天便会过来,你怎么也要收敛着。”
韩崔氏说这话时候语气好像很重,却也只是强装出来。他对韩健终究狠不下心,便是有时候明知道是在教训韩健,却也只能是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韩崔氏不再继续追问韩健在宫中过夜的事,韩健心中自然也轻松了几分,将南朝人要刺杀萧旃的事一说,韩崔氏微微蹙眉道:“这南朝人,竟然也会窝里斗?永丹公主她说起来在朝廷里也没什么势力,为何还有人要杀她?”
韩健心中明知,却也只是摇摇头,有些话,还是不方便在韩崔氏面前说。
关于萧旃被刺杀的事,说到底是南朝人内部的争斗,朱同敬不想再被萧旃所掣肘是一方面,另一面是谢汝默准备借着刺杀的事,来打击朱同敬在皇室一脉中的声望,从而令何太后对朱同敬一党彻底死心。本身朱同敬和谢汝默派人来杀萧旃,是分开的独立事件,彼此之间也没进行过沟通,却也在萧旃抵达洛阳后,不约而同地发生。这也说明萧旃现在在南朝也将无法立足。
萧旃本就属于皇室的人,与何太后是母女,朱同敬之前却也只是她的跟班。借着谢汝默谋反被平定,朱同敬已经掌握了军权,已经不再需要何太后来为他撑腰,这时候萧旃在他身边便成为阻碍,本来朱同敬也可以继续拥戴萧旃,毕竟萧旃也是南朝有机会染指皇位之人。但问题就是,他继续支持萧旃的话,会令南朝朝廷一些思想守旧的中庸派所摒弃,这时候朱同敬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皇位染指者出来主持大局。
至于是谁,韩健还不清楚。但韩健知道,肯定不是现在已经冒出头的惠王萧翎和临江王萧桐。
萧翎在南朝属于亲太后派的人物,而萧桐则是亲谢党一派。可以说,这两人有军权和威望,手底下可用的人也多,不管是谁当上皇帝,都比少帝更有说服力。朱同敬要找出这么一个有威望的人,还真不容易。
“健儿,你是说,姓朱的是准备拥立另一人,这人还不是永丹公主?”韩崔氏最后总算想明白。
不过她终究对南朝的时局,知之甚少,可说是没什么见地。
韩健道:“其实朱同敬也舍不得杀永丹公主,毕竟也算主仆这么多年,但他也明白,要是永丹公主不死,那他这一派,终究缺少令人信服的号召力。也许从开始,朱同敬便没准备杀永丹公主吧。”
韩崔氏白了韩健一眼道:“一会说是他派人来刺杀,又说他没准备杀,这不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韩健道,“刺杀的事,能被惠王所查知,说是机缘巧合,倒不如说是朱同敬有意泄露风声。只要永丹公主得知刺杀之事,便是刺杀尚未发生,也会对朱党死心,之后不管永丹公主回朝,还是留在洛阳,都不会再成为朱同敬的牵绊。既不用做狠心人,又能达成目的。”
韩崔氏心中有些骇然。
本来她对于朱同敬就没什么好感,朱同敬杀萧旃,在她看来也只是南朝人自己窝里横。永丹公主死不死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听韩健这么一说,她才知道这其中包涵了什么阴谋诡计。
朱同敬为了能令自己的阵营更有号召力,先是鼓动永丹公主萧旃出使,这自然得到了其他阵营的同意,毕竟萧旃也一直是朱同敬一党的后盾,少了这人,其他势力自然感觉压力骤减。在萧旃出使之后,谢汝默便想派人来刺杀,然后将刺杀的罪名嫁祸到魏朝人的头上,达到他一直所推崇出兵的目的。可偏偏没想到,连朱同敬自己也都派人来刺杀萧旃。
朱同敬来刺杀,还不是真的刺杀,本身朱同敬也不想做罪人。于是干脆提前将消息通过一些渠道泄露给惠王,惠王本身对萧旃便是有叔侄之情,不会坐视自己的侄女死在异国他乡,而惠王又有司马藉这条线可以联系上魏朝,再有司马藉对萧旃钟情,继而求婚之事。朱同敬在做事时便料想到,只要是惠王得知此事,必然会通过司马藉,跟东王府的人联系上,那萧旃便能谋求保护。最后萧旃很可能也会留在洛阳,不敢回朝。这种情况下,朱同敬再拥戴一个萧氏皇姓有号召力的亲王或者是郡王,来笼络朝廷那些中立派的大臣,也就顺理成章。
想了想,韩崔氏一叹道:“这朝局之事,尔虞我诈。健儿,这些事你自己做便是,以后也不用对三娘说了,还有你二娘又来信,说是过几天就到,到时候你最好出去迎一迎。”
“嗯。”韩健只是应付了事一样的点了点头。
韩崔氏在得知韩健在宫中留宿,并未真与杨瑞有染的情况下,自然心中轻松了不少。杨瑞委身韩健,对于韩崔氏是极为不可接受之事。
一来杨瑞一直以韩氏众女的姐妹自居,这样一个当姐姐的,居然都先忍不住寂寞嫁了出去,还是嫁给自己苦心栽培起来的韩健,这怎能令她接受?还有,便是为韩健考虑,她便觉得杨瑞委身的目的不简单,简直是要以此来交换到政治权力,也就是说并非出自真心。
韩健的想法便没有韩崔氏那么复杂,在他看来,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杨瑞有要利用他的意思,只要彼此真心,那又有何妨?对于朝廷,韩健本就无心去掌控,韩健巴不得可以清闲下来做个闲人,少担心一些反而活的更长。杨瑞回来,朝廷的事他完全都不想去过问,只要杨瑞处置,只要不是涉及东王府的,也无须通知于他。
……
……
刺客的事,到正午之前已经“完全解决”。
被单独拘押的商贾,为了自保,一个个都不顾什么“江湖道义”,能咬就咬,最后倒变成人人有罪。韩健大致将呈上来的供状看过,觉得差不多,便踹在怀里进宫去请见杨瑞,将事情告知。
还没等韩健出廷尉府,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
韩健将军情奏报拿过来,打开一看,才知道北边的苏廷夏行军玩出了“花”。六天前苏廷夏分兵六路,每路号称三万兵马,正在高歌猛进往北王府的首府北川城方向挺近。从情报来看,苏廷夏的进军很顺利,才两三天的工夫,已经有几十座城池不战而降。
苏廷夏打的是朝廷的名义,以平定地方讨逆为口号,再加上其所部行军途中烧杀抢掠,近乎成为恶魔一般的人物。苏廷夏又极为有“想象力”,在行军中,甚至派人送进去给北川治下的州府,明言只要大军一到,开城门献城,便可不用被烧杀,但同样会被抢掠。若有违抗的城池,那便令城池尸骨无存,似乎是要屠城之意。
本来也没人相信苏廷夏敢把路走的这么绝,屠城之事历来少有,毕竟不是山匪,占领州县也是为了治理一方,哪有自断根脉的?可苏廷夏偏偏是无所不用其极,在他真的屠了两座城池之后,便也就没人敢怀疑这恶魔有事情做不出来。
对于屠城的事,洛阳早已经闹开,要不是宁原那边弹压的还算有方,事情早就传的天下皆知。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尽管苏廷夏在攻破城池之后,只是杀了一些地方官和士绅,还有一些闹事的乱民,不过下面越传越离谱,简直将苏廷夏描述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过这也有正面的作用,随着苏廷夏分兵进发北川,沿途的州县本就没什么恋战之心,毕竟北王府自己都还没筹措出有效的防御,让州府自己去抵御朝廷的大军有些说不过去。很多州府的军政官员,在听到苏廷夏的劣迹之后,心中胆怯者居多,这一路上下来,近乎是并不卸任。之前苏廷夏又说明,开城现城早的还有优待,这一下来,倒成了比谁开城门更快。一些小的县城,还没等苏廷夏的兵马杀到,早就开了城门等着,好像怕苏廷夏兵马过城而不入一样。
这些,连韩健都是提前没料想到的。
北王府一座大厦,经过江都之战的败退,洛阳之战的惨败,再加上西王府的进逼,已经大厦将倾,于是反倒被苏廷夏不拘一格的行军方式钻了空子。兵马虽然没有像苏廷夏对外选宣称的有十八万人马,不过这才不过一个月,苏廷夏的兵马,已经有近十万之多。不过其中大多数都是地方上招募上来,没什么作战经验的地方守备军和民兵。北王府真正的主力,仍旧龟缩着没出来。
韩健知道,也许北王府正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候杀苏廷夏乃至东王府和魏朝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带着这利好的情报,韩健到了宫中,杨瑞本还一个人坐在书桌后无所事事,听到小太监奏报说东王到来,她仍旧提不起什么精神,毕竟这几天休息的不好,再加上上午被尚书台一些琐事所烦,心情不好。
韩健进去的时候,整个烨安阁内也只有杨瑞一人,正趴在桌上抬头看着他,便好像一个不用心学习的学生看着老师一样,眼睛中带着很纯洁无瑕的懒惰。
“臣参见陛下。”韩健还是很恭敬行礼道。
杨瑞什么话都没说。
韩健以为杨瑞没听见,再要开口,杨瑞蹙眉道:“说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夫君又有何事来烦妾身?”
“陛下,这似乎是……公共场合。”韩健提醒着,以前提醒的话杨瑞说的比他多,而通常在公共场合不守规矩的是他而不是杨瑞。
“嗯。”杨瑞点头,“东王有何事来烦朕?”
韩健正要从怀中拿出口供和军报,杨瑞有些不满道:“你还真有?就不能让妾身清静一下?”
说着,杨瑞便好像是赌气一样,整个头都埋在双臂里,半晌之后抬起头,却发现韩健正纹丝不动带着些苦笑看着她。
“东王有何事,尽管道来。”杨瑞再次正色问道,不过人却还仍旧趴在桌上。
韩健不再废话,将口供和军报呈递上去。杨瑞很无奈伸手打开,看到口供,只是随便扫了眼,便重新合上直接扔到一边,道:“南朝人自己的事,关妾身劳什子?这是什么?”
说着,杨瑞打开军报,看过之后人才终于坐起来,脸色也带着一些不可思议。
“陛下,这算是前方捷报。”韩健一笑道,“看来我们前线的这位苏将军,似乎进军很顺利,攻破北川也指日可待。”
杨瑞苦笑了一下,摇头道:“这姓苏的怎么还没死?”
韩健道:“陛下何出此言?”
“难道这姓苏的烦的朕还不够?这才刚回来几天,每天到晚净是这姓苏的在惹事,他也够能耐的,不过是带兵出征,人不在洛阳,好像洛阳城人人都能记着他。好像都生怕不能将他给活剥了!”杨瑞说着,却也不由一笑,道,“不过说起来这姓苏的还真有点本事,一边被人咒骂赌咒,一边还在那不自觉带兵北上,这倒好,军功眼看就有了,难道让他回来当个杀人魔,将非议他的那些人全给杀了?”
韩健听了杨瑞这话,便知道杨瑞有些闹小孩子脾气。
当帝王久了,有时候也需要开开玩笑调剂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