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怒极反笑:“好!不愧是傅友德的孙女儿!如此的胆大妄为,难道真以为我朱棣不敢对宗室之人下手?!”这傅友德乃傅忠的父亲,也就是以柔的祖父。为建立大明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屡建战功,后得封颖国公。朱元璋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寿春公主下嫁于其子傅忠,又把他的女儿配给自己的儿子晋王朱济熺为妃,后又加太子太师,可说是荣宠之极。然而到了后期,胡惟庸、李善长、蓝玉之案的爆发,加上朱元璋疑人之心日重,恐自己死后傅友德功高震主,策划反乱,竟派人赐剑给了傅友德,让其自尽。傅友德明知自己一家难逃此劫,竟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杀了,后自刎身亡。现全家老幼均已被流放边远之地。惟有傅以柔,朱元璋念其年幼,又是寿春公主留下的骨血,将她留在身边悉心照顾。
这一段过往,朝中知人甚多。我却是不久前才从道衍口中得知,如今朱棣提及傅友德,言下之意,已大有了“虽然朱元璋不愿杀你,但我朱棣却不会顾这宗室之情”的意思,让人心惊。
以柔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安然:“舅舅能起兵叛乱,自然是早已不念了叔侄、骨肉之情,以柔又哪里敢有丝毫奢望?”这字字句句,原本就已极刺人心肠,这一下,却是全然豁了出去,说出了“叛乱”二字。殿中诸人均是心中悚然。
“砰”的一声脆响,却原来是朱棣已将手中紧握的酒杯摔落地上。只见他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盛怒之下,拔出了腰间佩剑,直刺以柔。
这一下事出突然,众人皆不胜防,皆脱口惊叫。我猛地站了起来,口中叫道:“不要!”朱棣却已挥剑刺去。
只听“铛”的一声,我吓的蓦地闭上了双眼,大殿之上,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并未有意料之中的惨叫声出现。
我缓缓张开双眼,只见朱棣正站立一旁,手中佩剑却已掉落地上。傅以柔亦在一旁安然而立,二人脸上却都是讶然的神情,正看着旁边一人。我随他们的眼神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用宝剑挡落朱棣之剑的人,正是朱高爔!
大殿之上,众人的眼光齐齐盯住朱高爔,谁都不敢说话。朱棣忽冷笑了一声,道:“这是怎样?难道现今,连我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跟我作对么?”声音冷厉,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朱棣盛怒之下,竟是无旁人敢出来应答。
一阵脚步声起,却原来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人均已离席,伏地道:“请父王饶恕四弟冲撞之罪!”
朱高爔却神色若素,跪倒在地,谨声道:“儿子冲撞有罪,望父王责罚。”
朱棣冷冷不语。在座众人脸上神情惊疑不定,徐王妃已迈步而出,跪地柔声道:“这是做母亲的管教无方,就请责罚臣妾,万死不辞。”
朱棣脸上神情越加阴郁,冷冷道:“夫人请起。”却并不说他话。
我只觉喉头发紧,浑身虚汗。咬了咬牙,正欲站起了身来,身旁却有一人蓦地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一看,正是常宁。
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道:“我要出去。”
她低声道:“父王不会处罚他们。”并不放开抓住我的手,柔声道:“你放心。”
殿中是一片死寂,徐王妃和朱高爔、朱高炽、朱高煦四人跪倒在地,傅以柔站立一旁,其余诸人或坐或站,均是鸦雀无声。一枝蜡烛忽然发出“啪”的一声,烛芯跳动,人人心中都是颤了一颤。
朱棣点了点头,转身坐到大殿之上,沉声道:“大家都下去!”
又伸手指住傅以柔,厉声道:“你、爔儿,给我留下!”
众人屈膝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低头缓缓退下。我轻轻放开常宁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我要留下来。”她看了看我,眼中有担忧之色,终是转身去了。
大殿之上,顷刻间空空荡荡,只剩下我和朱棣、傅以柔、朱高爔、徐王妃五人。
明晃晃的蜡烛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似是流水无声流淌,冰冷刻骨,仿似在人心上割裂出一丝丝的细纹。细碎而疼痛。
朱棣忽地抬起头来,对我道:“你怎么不走?”
我走上了前去,静静地道:“小七不能走。”
他道:“为什么?”
我抬头道:“请舅舅饶恕以柔姐姐的罪过。”
此话一出,原本正昂首不语的以柔身子猛地一震,脸色顿时苍白。却咬了咬牙,背过身去,显是不愿再见到我。
朱棣似是竭力忍住怒气,道:“来人,将傅以柔给我带下去!”两个小太监应声进来,以柔冷笑一声,径直走了。
朱棣目光炯炯盯住了我,口中却道:“你们都给我起来。”却是朝徐王妃两母子说话。我只觉朱棣目光凝视,那殿堂之上白烛明亮,映着他满身的明黄,透着润泽的光亮,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现在——”朱棣缓缓道。“你说吧。”
我嘴角微微一沉,低声道:“当日在宫中之时,姐姐曾对小七百般照顾。”低头道:“小七也不想亲见血溅宫廷、骨肉相残。”
朱棣语气森冷,道:“这样的人,我凭什么放过她?”
我心中思潮起伏,道:“舅舅是为了什么才要靖难,难道忘了么?”话声轻轻颤抖,自己心里明白,说出这样的话来,须要冒怎样大的风险。只是此刻,却已顾不得了。
朱棣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良久方道:“其他人,恐怕也没我这本事!”声音又森又冷。
朱高爔忽道:“父王,小七说的对。”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正昂然抬头,目光直视朱棣,二人彼此对望,道:“朱允汶对咱们宗室藩地百般为难,才致今日的局面。难道父王刚入南京,就要让宗室之人,又对咱们父子寒心么?”
朱棣半晌不语,眼中神情默然,徐王妃柔声道:“王爷,爔儿和小七都是一心为咱们着想。尚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咱们今晚倘若有丝毫闪失,岂不尽失宗室人心?自己家的人心尚且不稳,何谈天下?”眼中无限忧虑哀凉,缓缓道:“咱们一家子人,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多少艰难。若不是齐心协力,就算十个燕王府也早就覆灭了,又哪里来的今天?”说着,落下泪来。
朱棣双手缓而无力地垂了下来,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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