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雾蒙蒙的天气直让人心浮气躁。
房外吵嚷声起,我皱眉道:“怎么了?”话音未落,玉落已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我的衣袖哭叫道:“王妃,救救碧沉!”
我道:“怎么了?”
她脸色惨白,眼中垂泪道:“王爷要处死碧沉,请王妃快救救她!再迟些去恐怕碧沉就没命了!”
我一惊,站了起来,道:“为什么?”脚步未停,向前走去,厉声道:“快带我去!”
——我最后所看到的,是碧沉的尸体。
那青紫色的面容上并没有丝毫表情。她的眼睛,是微微张开的,仿佛在默然的凝望着这个世界,永远、永远。
玉落在看到碧沉的第一眼,已经晕厥了过去。周围的人一阵纷乱,而我只是平静地站着,缓缓转过身,在那里望住我的,是朱高煦。
二人凝望着彼此,良久,我轻牵着嘴角笑了笑,低声道:“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大家都下去罢。”走过来扶住了我,柔声道:“咱们回去。”
我冷冷地摔开他手,直视着他的目光,沉声道:“为什么?”
他苦笑:“你定要知道原因么?”
侍卫丫鬟们早已散去,是极晴朗的天气,那毒辣辣的太阳直晒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沉默地看着他,道:“是。”
他笑了笑:“父皇前儿找我去,问我一件事。”他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冷漠:“倘若我自比为李世民,那大哥是李建成、父皇就是李渊了罢?”他笑,“我还不至于这么蠢。可偏偏这流言就有人肯传、有人肯信。”
“是碧沉?”
他诚实地看着我:“不是她。可是她也并非无辜。”他凝视着我道:“大哥真就象外人所想的那样仁厚良善么?倘若真是这样,他也走不到今天,坐不了今天这个位子。碧沉是他的人,我原本早该知道,是我太轻敌了。现今如此做,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
我惨笑道:“交代?什么交代?你是想杀鸡儆猴,拉她去陪葬。”
他叹道:“是。”他并不隐瞒:“瓦剌的事,虽然当初大哥为此受了牵累,如今要受这苦果的,只怕最终还是你我。当年你和我夜探瓦剌军营去见德宁公主这事,父皇已经知晓。虽然我们和她之间并未有私,然而以父皇多疑的性子,能不能信?况且,现在京中又传言太子失宠,汉王盛眷之下,自比为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总有一日要逼父退位、逆谋作乱。这一切背后是谁操持?假若不是太子,那又会是谁?”
他如此冷静,如此冷静地分析一切利弊原由,在扼杀了一个鲜活的女子、埋葬了她盛放的生命之后。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然而我没有办法接受。
要怎么接受?忽然就觉得他如此陌生。
“流出传言那人并非碧沉,私下去跟太子接触之人也并非碧沉。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太子一个警告,也是为了迷惑太子,让他以为你还没有发现真正的目标。而且,假若你真的动了太子的棋子,那他下一步会走什么着,你怕只是更加预料不到,到时候就会愈加被动。”我低声道,声音中有异样的平静。然而只有自己知道,那心里冷冷地直直沉沦下去,有一股寒意陡然颤起,渐渐溺遍全身。“——那人是玉落。”
原来,一切并不单纯。表面上的温雅和平,原来暗地里是如此勾心斗角、波澜翻滚。
朱高炽、朱高煦……这,就是政治所必然带来的后果么?
似乎和煦的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阴郁暗沉的天,看不到光亮的明朗。
心开始痛,一丝丝、一缕缕的痛,无声却刺骨。
“当日,”我艰难地出声,“四哥出走,你和大哥怕是早已知道了罢?”
他微微怔住,我看着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游移,良久,他才叹道:“是。”
“父皇要将我许给大哥,你也早料到了?”
“是。”
“若离并未怀有身孕之事呢?”
他眉头微蹙,道:“你说什么?”
我紧紧盯着他,“她怀孕乃是作假,可是这假,却非得有人帮忙才行。”
笑得很勉强,然而还是在笑,声音凄凉,然而还是要说:“她住在宫中多时,外人进宫,随身不能携带任何东西。她要作假,便需要药材,这药材宫内也自有分例调配,即便是我也无法轻易拿到。区区一个若离,又怎么可能拿到这些东西?她要实行这计划,必得有人帮她,除了皇子,又有谁有这能力?”
他似是回过神来,缓缓点头,道:“原来你是在怀疑我。”
他笑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他微笑着,眼中神色冷冽:“不错,当日一切因由我全都知道。四弟出走是因为父皇要将你许给大哥,这事原本在我们四兄弟心中早已心知肚明。父皇之意,就是要将你立为太子妃,迟迟不予婚配,是在我和大哥之间无法下抉择。而如今我渔翁得利,你就以为一切全是我在中间算计。”他嘴角凝上一抹冷笑:“我并不否认我有私心,今日既然你以为一切全是我做,那算在我头上也未尝不可。只是——欧阳以宁,我虽是得到了你,但我有了什么?父皇并没有因为我娶了你而立刻立我为太子,而我——”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还不至于到这么不堪的地步,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得到我想要的女子。”
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终于还是这样的原由。——他或许并未做,然而他心中难道就没有算计过?
曾以为一切全是出于真心,却原来,还是这样,总是这样而已。
我不该怪他,然而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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