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青芜在踏云居住下来,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辗转难眠。
南雁峰顶终年如此,想到鬼帝一人在这里孤零零住了那么多年,青芜不由得唏嘘不已,要是自己,没个人说话还不知道要闷成什么样了……
整个踏云居里没有几个房间,这里原来是鬼帝之妻曲陌的卧房,空了几年,还能闻到一股微微的兰馨,配上紫铜的香炉和檀木屏风,十分骄矜。
虽然看起来很精致,但是真正在床上睡下的时候,却感到整个被子床单都透着一股寒气,从下面一直漫上来。
再翻了一个身,低下头,手轻轻覆在肚子上,轻声自言自语道。
“宝宝……你放心,娘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感觉到手下的温度,嘴边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数起日子,现在已经快要到十月了。
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三个月大了……
现在是顺治十四年,脑海里忽地闪过江玄云的影子,想起他的叔父——大名鼎鼎的反清名将张煌言,心中微微一沉。
轩辕教的秘术将她与福临的命运连成了一体,这样一来,就给原来的历史增加了很大的变数。
她走之后,为了给太后交待,宫里的塔娜格格应该已经是“死”了。
但是历史上,塔娜身亡,被追封为悼妃却是顺治十五年三月的事。
历史已经开始改变……也就是说,明朝那两百年未尽的气数,当真有魂兮归来之日……
现下虽得鬼帝救治,暂缓了性命之危……但,顺治十六年将会发生的事还是让她的一颗心提在半空,毫无着落。
到了那个时候……江玄云真的会置身事外么?
隐隐有种预感,江玄云虽然淡薄,但这淡薄之中也隐藏着锋芒,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磨得尽的,他自有他的家,国,大业,难道真的会因为失忆之后与福临的师徒之情和福临放他一马之义,就轻易地改变立场?
他毕竟在骨子里是故朝人……失忆之后被太后利用,诱捕轩辕教余党,导致教众惨死,与清廷积怨甚深……更何况他还有这么一个叔父。
脑海里正思量不休,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清冷寂寥的箫声,随在风里,苍劲悲戚,如泣如诉,无端端地让人感到一阵悲伤……这箫声,当是江玄云无疑。
青芜以前没有学过这些乐器,却也曾经在书上读到过乐由心生这四个字。
同样的乐器到了不同人的手里,简直全不相同。
在她小时候,上学的路上总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瞎眼老人,拿着一把二胡颤悠悠地拉着,虽是沿街乞讨,但也算得上卖艺,让人钦佩得很。
那二胡的声音,更是她一辈子听过最好听的乐声。
她日日去听,直到有一日,老爷爷从那个街角消失,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虽然后来也在音乐会上听到过二胡独奏,平湖秋月,蝶恋花……一曲一曲听下去,却只是平板的调子重复……这才怀念起老爷爷的二胡……抑扬顿挫,道尽了人世沧桑。
说起乐由心生,最贴切的便是古琴,弹琴之人若是心怀坦荡,光风霁月,自然是金石之声,朗朗乾坤。
看一个人弹琴,最易识辨人心,三尺琴弦,包罗了人生万象,轻拢慢捻之间,连内心最细小的波动都无所遁形。
所以能以琴声骗人乃是最高境界,诸葛孔明的空城计正是利用这一点,成功地骗过了司马懿这个老狐狸。
但是江玄云似乎隐藏得不是很好,又或是……他本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失忆之日,心中如一张白纸,箫声空灵飘渺,不像现在这样孤寂凄凉。
横竖也睡不着,她披了衣,打开门,随着箫声的方向,走出了踏云居,见江玄云正站在生死崖边上,白衣承接着倾泻而下的月光,被清风鼓起,飘飘然仿佛与他面前苍山云海融为了一体。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箫声忽地停住,顿了顿,转过头来,眼里还留着刚才的凄清冷意,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可是我吵着你了?”
青芜摇了摇头,怔怔不语。
“若是从前,你出来必然会先说一句不要扰人清梦。”江玄云忆起往事,嘴边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是一年而已,你变了许多。”
青芜从台阶上走下来,此时有些露水,台阶湿滑,她一个不注意,脚下忽然踩不住,身体往旁边一歪,江玄云已经抢先一步掠起,身上带来的和风瞬间卷到身边,腰下被轻轻一带,整个人忽被他抱起,稳稳落在了下面的院子里。
江玄云落地,看见青芜惊魂甫定的样子,苦笑道:“刚想夸你一句,你却还没有改掉这浮躁的毛病。”
青芜面色有愧,后怕不已地说着:“以后不敢晚上出来了。”忽然想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脸上微微一红。
江玄云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神色,手腕一动,将她从怀里放开来:“以后自己要小心。”他不指望鬼帝会真的小心照顾这个病人,能留她下来,开一些方子,替她施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将天儿留下来。”语气肯定,不带迟疑。
青芜抬头瞧着他,好笑地道:“你收一个徒儿,我没见你教他什么,却一直使唤人家。”
江玄云好笑道:“是天儿自己要留下来。”
青芜微有诧异:“他……他不是讨厌鬼帝么?”这孩子就和自己这么过不去,非要看着让自个堵心?
江玄云顿了一顿:“天儿说你一个弱质女流,单留你一人在这儿,怕别人欺负你。”
青芜心里有些感动,微微笑道:“你跟他说,他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这里没人欺负我……”她还没有说完,江玄云已经出口打断:“天儿性子倔强,但凡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就是我这个师父说话,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青芜忍不住打趣道:“师威不存,怎么为人师表?”
“留他做个伴也是好的。”江玄云正色道:“况且江萧为人反复无常,阴鸷多变,将天儿放在这儿,我也放心一些。”
“那……”青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问完,她自己也有些好笑……明明知道江玄云不会讲实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江玄云半点也没有隐瞒,点点头道:“去福建。”
听到这个地名,青芜心下震动,讶异不语。
“不用猜度,只是娘亲的忌日,回去祭拜而已。”江玄云语调淡淡的:“不会让轩辕教的人知道。”
青芜还是不语,看出她的心事,江玄云淡淡地道:“阿雯,你当真能忘掉自己的身份?”
青芜这才想起来,这幅皮囊原是明朝皇室的嫡系子孙,不由得一笑:“有什么忘不掉的,你若问我现在朝廷和张将军我帮谁,那一定是朝廷。”
听出这句话的试探之意,江玄云脸色一沉,紧紧锁眉,只听她又道:“因为那个人啊……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说着,目光清亮,盯着他:“那你呢?”
“此话怎将。”江玄云淡淡地问。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青芜轻叹道:“江大哥,若是你,会背弃你的立场,还是背弃福临?”
她不想再对他心存猜忌,所以直白地将话问了出来,问出口后,心里一直压着的东西总算是空了,轻松了许多。
“……”江玄云低下头,默默不语,手指摩挲着玉箫,目光瞬息万变。
青芜正要说话,忽然见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直看入她的心里:“阿雯,你又何必执着?”
青芜笑意不变,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笑道:“你打模糊眼的手段也太差了些,痕迹这么重,我的问题还没回答,反问我干什么?”
江玄云却只当没听见,继续追问道:“你明明知道你和福临已经没有缘分,此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
不欲他再问,青芜忙忙地道:“我是一个小女子,我的决定起什么作用?就算我反过来帮你叔父,也杀不了朝廷一兵一卒啊。”笑嘻嘻地眨眨眼,目光狡黠,让江玄云瞬间有种错觉……时间还未流走,她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苦苦一笑道:“这问题不好回答么,你为何要沉迷得这样深,让我毫无机会。”
青芜笑意忽然僵住,怔怔不语。
“我失言了。”江玄云神色仍是淡淡的,转过头不再看她:“你去休息吧。”
青芜点点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还是开口:“你也早些睡……”说着,回身加快脚步走进门里,走出没两步,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不含喜怒,和初次见他之时并无二般。
“阿雯……”
青芜的身体蓦地一颤,站住。
“台阶上露滑,多加小心。”
淡淡的一句嘱咐,竟让她眼前的视线瞬间模糊……
“嗯。”轻轻地应一声,她小心地走上了台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