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宁国公齐屹指派柯氏劝说母亲,要将幼弟齐巍的亲事,提到齐淑娆之前办后,郑氏便开始跟长子赌起气来。
此事若放其他高门大户,原也不算个什么。齐巍虽为庶出,可他岁数不小了。齐淑娆即便为长,可毕竟是再嫁。作为嫡母的郑氏,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也该在人前做做样子,当早点将幼子的亲事给办了。
这事若是在四房发生变故之前,郑氏自然会顺水推舟。可是,自从齐峻离家,加上秦芷茹失去指望,郑氏的心思又发生了变化。
她心里早有计较,说什么也不能让荷风苑的母子占了上风。
到后来,朝廷册封舒眉为“护国长公主”,让郑氏更加郁愤难当,她只要一想到,文家那女人在齐府当媳妇时,跟芙姨娘母子走得近,她心里就没开怀过。好在她后来又听说,对方马上要离开京城了,这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郑氏想好了,要她做出让步,除非长子答应续弦。
这不,当齐屹一身疲惫回到碧波园,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儿,柯氏就跟他禀报说,婆母下午请了太医。
齐屹手上动作一滞,望着柯氏问道:“太医说了什么?母亲的病情难不成又有反复了?”
柯氏咽了咽口水,斜瞟了窗外一眼,然后走到齐屹跟前,压低声音道:“母亲还不是给气的!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了,爷您就不能顺着她点,将八叔的事再缓一缓?”
“缓一缓?”齐屹诧异地望向柯氏,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柯氏见时机不错,遂进言道:“爷您想想啊!护国长公主离京,四叔无望之下,到时还不得乖乖还俗啊?等他一回来,四夫人自然会好起来。到时,让她操持府里内务,给八叔操办亲事,既不会失了体面,母亲那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您何必急在一时呢?”
待她把这番话一说完,齐屹若有所思地朝她望了一眼,眉头骤然拧了起来。
不免让柯氏心里惴惴的。
这番话并不是郑氏教她说的,为了阻止国公爷续弦,她只能忍痛给秦芷茹重新掌家助上一臂之力。
虽然她心里不怎么愿意,可到底情势比人强。
连大少爷的母亲,都败在梅馨苑那女人的手上,自己何必还去硬碰硬呢?
不过,几房总归要分家的。等太夫人不在了,秦氏自然得从宁国府搬出去。只要她的聆儿被立为世子,自己就会苦尽甘来。
只要爷不再续弦,她的好日子总会盼到的。
在这种情势下,柯氏只得妥协,将其它心思收了起来,打算跟秦芷茹重修旧好。
谁知,齐屹下面的话,当即给了她另一个意外。
“这些不用你操心了!既然母亲和四弟妹都力有不逮,爷只能另想办法了。好在,三房那边大事已经忙完,三婶应该得空了。这种嫁娶之事的张罗,没人比她老人家更加适合。等长公主离京后,爷把婶娘接来,一是陪母亲说说话,二呢,替八弟五妹张罗亲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齐屹顿了顿,又告诫柯氏道,“四弟妹身子骨弱,你有空的时候多陪她说说话,府里杂事就不要让她再劳神了,有些事是咱们长房的责任,别什么事都劳烦她了……”
齐屹这番话一出来,不由在柯氏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样说来,爷是打定主意不再让秦氏主持中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竟会有如此转变?
难道四叔他……
想到沧州至今没传来消息,柯氏有种直觉,定是齐峻又出了什么事,让爷不再指望四房了。
这则消息,得尽快让婆母知道。
望着柯氏脸上闪烁不定的表情,齐屹心底叹了口气,径直走出了房门。
当郑氏听说儿子要请他三婶过府,来张罗齐巍的亲事,她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待齐屹告诉她,只有这样,她的娆儿才能借着施氏的人脉和口碑,觅得一门合适人家,这才稍稍缓过劲来。
“你是说,拿巍儿的事投石问路?”在长子一番劝说下,郑氏渐渐理清了思路。
齐屹点点头:“三婶的性情,您老应该比儿子更清楚。若咱们先提五妹的事,她肯定会推托,说有您在她不便掺和,可八弟就不一样了。您可以跟她摆摆难处……这样一来,三婶再怎么着,也不会坐视不理。”
郑氏沉默不语。
屹儿这话说得倒没错!
前次上门做客,只是请她帮娆儿出出主意,不也推三阻四的?
用巍儿的亲事先探探路,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了施氏的掺和,将来请她出来帮着分家,也算水到渠成。荷风苑那对母子,有他们三房依靠,从此不再来找宁国府的麻烦,倒是省了许多事。只要将这包袱甩出去,不威胁到自己嫡亲的子孙,郑氏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郑氏终于颔首同意了。
“你这就跟你三婶说去!对了,请她时就说为娘身子骨一直没好利索,实在没精力替巍儿张罗……”儿子临走之前,郑氏再三叮嘱。
齐屹自然应允:“母亲就放心吧!三婶现在闲得很,给自家侄儿侄女张罗亲事,她是再乐意不过了。而且,三妹还可以帮衬她……”
提起齐淑婳,郑氏眸光一暗。
下一代的几姊妹中,就数三房这闺女嫁得最好。如今不仅有子傍身,听说三姑爷屋里连个正式名份的妾室都没有。
这些年下来,对于施氏在寻女婿方面的能耐,郑氏没法不服气。
把母亲工作做通后,齐屹就退出了霁月堂。
回到枕月湖边的听风阁楼上,齐屹将暗卫众人召集起来,对他们交待再三。
“四弟失踪的事,都给爷下封口令,谁也不准泄露半句出去。外面要是有了传言,让爷知道是从咱们府传出去,一律军法侍候!”说完这话,齐屹朝众护卫扫了一圈。他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莫不垂目应诺。
虽对内下了封口令,齐屹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种情况。某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他差点前功尽弃。
原来,那日季贯良在顺天府衙见过舒眉后,回到住处就开始打听宁国府的事。当打听到,齐峻于不久前,在沧州铁佛寺出了家,他就感到里面定有重大隐情。
别人得知后,或许表示理解,可作为齐峻的密友,季贯良对他此举甚是困惑。
自从丙子之变后,南北开始对峙,他跟好友之间的联系从来无间断过。季贯良自从在温州府偶遇舒眉后,他还能从齐峻每次书函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他对妻儿的思念之情。
如此一来,很难让他相信齐峻会抛家弃子,辞别红尘最后选择这样一条路。
因而,在解决了“万民请命”的危机后,他抽空去了趟沧州。
谁知,他竟扑了个空儿,不仅没见着齐峻,还听到一个让他惊惊愕不已的消息——在他去的前一晚,齐峻竟然失踪了。
当然,铁佛寺方丈的原话是:“小徒受老纳启发,打算到外头云游一番,归期未知,行踪不定。他哪日有所斩获,悟了道,需要跟老纳交流时,或许会回来……阿弥陀佛……”
这是什么话?!
或许会回来?老方丈言外之意,岂不是齐峻此行前,并未交待归期和行踪?
季贯良觉得有些棘手,于是,回京之后,他就将此事告之了两人师尊竹述先生。
竹述先生听说后,比季贯良还吃惊,他忙不迭地问自己弟子:“为何你想着去沧州的?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相托?”
竹述先生知道,他这弟子之所以能进京,全赖施太傅的举荐。他自然怀疑到施靖头上。以为是那位为了齐峻早日归来,特意指使季贯良前去劝说的。
谁知,他这样一问,惹得对方提起齐峻对舒眉母子的感情来。
于是,季贯良告诉他的先生:“岭溪不会放弃的!起初贯良在南边时,也不甚理解。后来贯良得知陛下的真正身份,又见长公主带着孩子投奔施大人后,弟子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岭溪之前那些敝清的举动,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接着,他把自己跟齐峻通信的一些细节,都告知给了竹述先生。
他越说到后面,先生脸色越是苍白。
后者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不过,好在事情还不是太多人知晓,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想到文曙辉一家尚未离开,而外甥女秦芷茹那边,最近也没做出其它什么出格的举动。
竹述先生当即立断,请季贯良赶到宁国府,将齐峻失踪的消息,告之秦芷茹。
于是,尽管齐屹千防万防,终究百密一疏,没将这消息压制住。
得知这一情况,对秦芷茹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
季贯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浑然不觉,直到肖嬷嬷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勉强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小姐,您要想开一点。姑爷这样做,其实未尝不是好事!”肖嬷嬷搅尽脑汁,总算想到一套劝慰的说辞,“您想啊,这说明姑爷并不是真的看破红尘,他还是有所眷念的……”
秦芷茹缓缓抬起头,望向自己乳母,暗想:这些谁不清楚?!他若不是为了解开这个局,何必走到那一步?只是,这人所有心思,都用在别的女人身上,让她如何肯甘心?
自己倒情愿,他真的心如死灰,从此斩断情丝。
肖嬷嬷以为自己的劝说凑效了,忙再接再厉道:“您也不必伤心,不过是多等一年半载罢了!”
秦芷茹不明其意,问道:“奶娘此话是何意?”
肖嬷嬷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提醒道:“小姐,您难道忘了?南边还有位葛将军呢!他可不是简单角色。您想想呀,朝廷为何将文大人父女派到南边去?”
秦芷茹一时没回过味来,回道:“不是返乡祭祖吗?听说,他们早有此意,原本半年前就要启程的……”
“这就对了!小姐,您可还记得,葛将军当初为何匆匆赶来?”肖嬷嬷提醒到。
秦芷茹不再言语,心底难免泛起一阵阵酸意。
那女人倒是好命,一个二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师兄自不必说了,两人夫妻一场,日久生情,又育有一子,难以割舍乃人之常情。
可那位葛将军又是为了哪般?
听说还是宗室之后,这么没眼力劲儿,竟然对失婚妇人起了心思,
难不成,那女人真会什么妖法不成?
一边为她抛家弃亲,另一边竟然连半壁江山都拱手让了出来。
之前见到那女人时,也没觉得对方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虽然,舒眉回京后,秦芷茹只见过她一面,可自己还清楚记得,那人除了外形上白了一些,并无太大改变。
一样是从二八妙龄,熬到双十年华,怎么引得那两位迷成这样的?!
不过是见到有人觊觎,先前那位不甘心罢了!
若师兄真的情比金坚,当初又怎会抛下她母子的?
想到这里,秦芷茹一颗濒临绝望的心,总算有了些许回暖。
对,一定是这样的!
自己还有希望,那女人不过一时占了上风。
若对方跟葛将军真的成了事,师兄不死心都没法子了。到时,他自然会回来的。
为今之计,师兄那头不用去想了。自己所能做的,是从那女人身上动手。
秦芷茹眉头紧锁,开始陷入沉思。
※※※
启程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由于接下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路上奔波,临到出发的前两日,舒眉四处收罗书籍,打算在路上打发时间。这天一起来,她便开始整理书目,并进行重新分类,以便路上寻取方便。
正当她伏案整理的时候,端砚突然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舒眉抬起头来,将手里的湖笔放下,一脸诧异地望向对方:“谁?你刚才说的是谁?”
知道她不肯相信,端砚行了一礼,恭敬地重复了一遍:“禀殿下,是齐府如今的四夫人秦氏……”说完之后,她有些惴惴不安。
端砚虽以前不跟在舒眉身边,这些年她从番莲口里多多少少听说过,自家姑奶奶跟宁国府的一些恩恩怨怨。知道今日拜见的人,跟往日犹为不同。是以,她来禀报之前,还征询过番莲的意见。
按番莲的说法,公主最忌讳下面的人瞒着她自作主张,因此建议照实禀报。端砚这才硬着头皮,将秦芷茹求见的事,跟主子说了。
舒眉听完后,重新拾起案头的湖笔,对端砚道:“既然人都来了,岂能拒之门外?你去把她请进来吧!”
听到这吩咐,端砚起身行了一礼,随后就要走出去。
似乎想起什么,舒眉对她补了一句:“去看看番莲在干什么?若是没别的事儿,等会儿让她守在门口。”
端砚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秦芷茹被人带到。
见她已经到了,舒眉放下手中笔墨,命人给对方搬了椅子。
“夫人身子好些了吗?之前听说夫人病了?”早有准备要跟对方好好聊一番,舒眉倒没想过,要端起身份压她一压。
“有劳公主惦记,臣妾身子已经好多了!”宫女太监站了一屋,秦芷茹不敢失了礼数,忙起身答道。
舒眉见状,朝门口望了望,发现番莲似乎已经到了,遂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侍候的人一下去,秦芷茹似是松了口气。
舒眉虽瞧在眼里,面上却没半点显露。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舒眉不由纳闷,此女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照说自己都要离开了,对方也算心愿达成,应该不会再来生事,怎地她反而找上门来了?
舒眉可不认为,秦芷茹是专门来道谢的。
两人之间这种关系,谁处在其中都觉尴尬,能不见面是最好不过的。
想来,秦芷茹也是这样的想法,不然,这两年她们也不会只见过一面。
舒眉正寻思着该如何打破沉默。突然,就听得地上传来一声巨响——秦芷茹扑嗵跪到了地上。
“四夫人这是为何?你我之间,不必行如此大礼!”从案后起身,舒眉待要喊人扶她起来,一回头才记起,屋里只剩下她们俩了。
谁知,秦芷茹像是没听见似的,不仅如此,还朝舒眉所在的方向,一个劲儿地磕头:“臣妾该死,之前做过不少错事,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与臣妾计较……”
见到对方这番动作,舒眉不觉头疼。
她把屋里人调开,不过是好让两人畅所欲言。
她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开头就来这样一着。
自己亲自去扶吧,似是于礼不合!不扶吧,她这副样子,着实让人为难。
舒眉眉头微凝,沉声喝道:“四夫人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就你我这种关系,若被外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是我以势压你呢!难不成,这是你给我的临别赠礼?”
此话一出,果然有震慑效果,秦芷茹马上停止了磕头动作。
“起来吧!你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如今又嫁入了宁国府,自己一行一言该更加谨慎才是。”说完这番话,舒眉转身回到案桌后面,不再理睬对方。
被对方一顿教训,秦芷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暗暗后悔刚才的举动。
舒眉也不为难她,直入主题地问道:“此番前来,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听她主动问了出来,秦芷茹不再犹豫,遂把齐峻失踪的事,作为打开话匣的引语,给抛了出来。
“他跟本殿早没任何关系了!夫人将自己相公的行踪,告之不相干的人,莫不是要本殿向陛下求助,替你寻夫不成?”
虽然早就料到秦芷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舒眉还是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这桩事找上门。
她且要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舒眉的撇清,秦芷茹并不意外。
她来这儿之前,早已想得清楚明白。
此行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若不能让对方从此断了念想,自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里,秦芷茹屈膝给舒眉行了一礼:“臣妾不敢存此妄念。这番前来,臣妾不过是想公主,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给妾身指点迷津……”
原来如此!
难为秦芷茹做小伏低,竟然求上门来了。
对方之所敢这样做,想来是吃准了她自恃身份,不会做出格之事吧?
是啊,即便没这紧箍咒在身,自己对宁国府那些糟心事,也不会再牵扯其中了。
秦芷茹这哪里是请教?分明在要她做出承诺。
洞悉了对方的想法,舒眉微微一笑,问道:“夫人自谦了!本殿哪有什么资格给人指点迷津?要是我能早点参透一些事情,后来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舒眉的话,让秦芷茹有片刻振奋,她不失时机问道:“这么说来,殿下是后悔了?”
“后什么悔?”舒眉反问道。
秦芷茹忙垂头致歉道:“臣妾该死!臣妾的意思,您刚才的话莫不是指,臣妾要跟您一样,尽早看开一些,才不会在齐府吃苦头?”
缓缓抬起头,舒眉望向对面的秦芷茹。
果然,这女子颇不简单,几句话的功夫,就将自己跟她的关系,从对立转作了同盟。
这是拿郑氏和齐淑娆以前的所作所为在说事呢!
舒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
见她不做声,秦芷茹又道:“谢殿下坦言相告。臣妾如今最犯愁的,是不知该如何安排聪儿……想来,师兄以前跟公主说过,聪儿他……舅父……”
秦芷茹的欲言又止,让舒眉颇感震惊。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竟会当着她的面,坦然地提起自己儿子,并连带提到齐峻。
难不成,齐峻迟迟不肯接受她,只是齐聪的缘故?
是为了对先生有所交待,只有解决齐聪的归属后,那两人才能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舒眉忍不住提醒道:“聪儿之事,本殿有所耳闻。你所虑不错,齐四爷的顾忌到底还是在聪儿身上。他是个重情义的,又敬先生如亲父,视苏公子为亲弟,再怎么着,他也不会……”
舒眉的话,虽然没有说完,秦芷茹已然明白过来。
顷刻间,她面上变得如同金纸。
看到对方这副样子,舒眉有些于心不忍。
自打她跟秦芷茹相识以来,就知道此女对齐峻迷恋至深。
若没苏济那档事,凭此女的执着,未必不能跟她师兄修成正果。
可惜造化弄人……
“夫人还是想开一些为好,这种事强求不来。况且,他似乎并不知你这一番心思……”舒眉只能点到为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