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来的使者和朝中大臣赶到时,顺天府衙门临近的几条街,被前来请命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还是宁国公当机立断,调来御林军维持秩序,前来颁布泰宁帝御旨的朝臣,才得以进入衙门里面。
见到不顾自身安危的舒眉,还没离开此地,齐屹眉头微挑,朝护在她身后番莲瞟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不虞之色。
同来颁旨的柳院使,见到这等状况,虽面露困惑之色,但鉴于到临行前皇帝和施太傅的交待,没有片刻停顿,轻咳一声后转朝赵府尹走去。
“陛下接到县君呈上的奏章,就即刻命下官陪同国公爷、蒋公公和季大人,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了?”
赵益展见他问起,忙将早晨至午后,从榴善堂到顺天府衙门一路发生的林林总总,禀报给了到场的几位。
这时,齐屹闻言转过身来,对赵府尹问道:“可是调查清楚了?什么人领的头,又有哪些人在里面煽风点火?”
赵益展欠欠身,对宁国公恭谨地答道:“下官暗地里找人问了问,领头的几位来自明济堂、灵瑞坊等医馆。”
“怎会闹这么大的,之前没人瞧过出苗头来吗?”想到舒眉奏表中的描述,齐屹对事情起端甚为警觉。
赵益展哭丧着脸,对宁国公请罪道:“下官失察,罪该万死!原先,以为只是坊间的风言风语,没把它当真。谁曾想到竟会发生到这一地步的?那些带头闹事的刁民,明摆着是眼红榴善堂……”
听到这里,舒眉忍不住询问:“榴善堂面向广大看不起病的百姓,又不收诊金,有哪一点值得人眼红的?”
赵府尹忙解释道:“县君您有所不知,他们哪里眼红诊金?分明是对那救人性命的急救术感兴趣。想逼榴善堂让步,因而找由头,想借机一举取缔了免费的医馆。”接着,赵益展把领头几位对他们提的要求,又详加讲述了一遍。
“赵大人的意思,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榴善堂医馆这儿来了?难道他们不知,榴善堂重开,增设医馆由朝臣们商议过,陛下亲自批准的?”柳院使在宫内太医院主事,对外面的情况不是太清楚,此时听得有人连官方开设的机构都敢打主意,心里面不由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益展忙解释道:“柳大人有所不知,京城当初被围混乱之时,不少百姓缺医少药,有几家医馆曾劝说那些药铺接济过民众。是以,在百姓心目中,他们还是说得起话的。况且,他们提出把急救术传开,是为了救助更多的人,也急民所急的善举……不过,鄙人也没料到,最后矛头竟会冲着榴善堂来……”
听到这里,舒眉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那些民间的医馆,借着以前在百姓中的威望,先是拒绝疹治榴善堂救过来的病人,然后祸水东引,把引起混乱的矛头指向榴善堂。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医术来的。
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在她接手榴善堂之前,主要从事的仅为诸如接生、小儿等一些妇儿方面的小病。自从邓神医来了之后,技术队伍加强,引来不少擅长其它科目的大夫。因而来求诊的患者,类别自此有了质的变化。
原本,舒眉也担心过,转而给达官贵人治病,违背了虞皇后创立榴善堂的初衷。很容易给普通百姓一种误导,以为榴善堂不再扶贫济困的地方了。长此以往,本该得到救助的穷人,因望而却步不敢进来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在邓神医此等真正的世外高人眼里,只要是上门求医的,不分高低贵贱一律同等对待。当然,他最终的目的,是想接触更多疑难杂症。从某些方面讲,寻遍名医还久治不愈的顽疾,有钱人身上要相对多一些。
最后,舒眉决定采取折衷方案,对于并非看不起病的患者,实施捐赠制度。如此一来,避免了改变榴善堂的性质,又能满足邓神医多接难症的需求。
而且,这样做的好处,不单单使医馆收入增加。更难能可贵的,是大夫水平跟着见涨。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她还能将这股新兴的力量,派往其它地方的榴善堂。
后来,舒眉跟太医院那些医官商议,打算等榴善堂在各地技术力量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给那些乐于贡献的大夫们,提供更多发展的机会。诸如借国子监的地方,开设医疗技术方面的官学,提高他们自身技术之余,也为太医院培养更多后备人才。
没想到,在医馆的发展越来越迈上正轨之际,竟然有人专门针对榴善堂,给她和朝廷出了一道难题。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有无跟领头的人,解释过朝廷到榴善堂开设医馆的初衷吗?”在一旁久不出声的宁国公,突然出声问道。
赵益展拱了拱手:“下官哪能不解释?可是,他们好似铁了心似的,说什么再这样下去,他们只有关门改行……”
“好个关门改行?”齐屹忍不住冷笑道,“让他们改行算了!自己学艺不精,争不过榴善堂的医馆,还来妒贤忌能,这等没出息的趁早改行!省得辱没了祖宗和师尊。”
柳院使一帮人连连点头。
此时,舒眉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这次争端,皆由她引发的,怎样解决此等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
总不能让那些被利用的百姓,继续被人欺瞒下去,造成京中的动荡吧?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能动员起这么多人,看来,此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说没人在后面故意煽风点火,她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榴善堂不仅有她的付出,还有大楚开国元禧皇后的心血在,名声决不能让人玷污了。不管开设医馆,还是她的急救术,都是利国利民的善举。岂能因几人的私心,就此半途而废?!
此念一起,舒眉对众人提醒道:“看来,除了澄清急救术之事,再无其它的办法了。不过,想要此事没别的后患,做的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听完她的话,齐屹等人满脸困惑地望向舒眉。
“之所以会出这等事,归根究底,还是百姓不清楚内幕,被人挑唆当枪使了。这事既然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解释吧!”说完,视线从众人面上一一滑过,她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想法。
“县君!万万不可!您乃千金贵体,哪能让那些刁民劳您的神!”蒋公公第一个出来阻止。
宁国公齐屹也摇了摇头:“若你出面,岂不是成心让吾等颜汗。”说完,他转身对蒋公公问道:“公公准备妥当没有?咱们这就出去!”
蒋公公从身后随从手上里,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对齐屹行了一礼:“咱家已准备妥当,国公爷请!”
“什么圣旨?”舒眉一惊,正要询问清楚,齐屹和从宫里赶来的几位,以及赵府尹早就跨步出去了。
舒眉正犹豫要不要跟去,番莲在旁边劝道:“姑奶奶,有国公爷在,您就静候佳音吧!他们是担心您的安危才急匆匆赶来的。想来,宫里定是有妥善的办法了,您就放宽心吧!”
舒眉想了想,也就打消了抛头露面的念头。
也好!总归自己在奏章里,已经提出了几种方案。
齐屹以这种身份来镇场子,确实比起她去解释要妥当得多。万一不能平息事态,自己再出去解释也不迟。
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听听,朝廷到底会拿出什么应对之策出来。
想到这里,舒眉对跟她一起过来的端砚吩咐道:“你跟出去瞧瞧,看到底最终情况怎样了!”
端砚领命而去。
舒眉长长松了口气,打算坐回椅子上。就在她一转身的刹那,发现屋子角落,还有一人。看那人的眉眼,似乎还有几分熟稔。
还没等她认出来,那人就朝这边行了一礼:“微臣拜见永嘉县君!”
他一开口,舒眉就记了起来:“季大人,怎会是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见她认出了自己,季贯良面上颇为激动,忙回道:“禀县君,前几天抵达的!微臣正想着让内人去府上拜访。可从令舅太傅大人那儿微臣又听说,最近一段时日,您在打点行装,不日就要远行。所以,微臣打算,等文大人和县君出发前,再去送送行!”
舒眉笑着接口道:“真是不凑巧!季大人刚来,咱们就要离开了。不过,也没多大关系。如今南北虽未完全统一,江南到底已经回来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听到对方这话,季贯良不由一惊,脱口问道:“县君这是不打算回京了?”
意识到说漏了嘴,舒眉随即掩饰道:“季大人见笑了,哪能不回来?只是此去事多,除了祭祖,还要替先母迁坟安葬,过后还要到封地永嘉看看,是以,可能得好几年你在京里见不到我了……”
听她这样一说,季贯良不由想起自己同窗齐峻来。
母子俩都回京了,那人怎会舍得让妻儿再离开?难不成,京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久未联系的好友,季贯良满腹的困惑。
他正要张口询问时,突然,出去探听消息的丫鬟回来了,他只得咽下尚未出口的询问。
“怎么样?外面呼喊声似乎平息了,陛下到底下了何种旨意,竟然如此奏效?”见到端砚气喘吁吁地进来,舒眉忙迎上去问道。
端砚毕恭毕敬地答道:“姑奶奶,国公爷带着几位大人出去,没过多久就将领头的几位,叫过来问了话。不到几个回合,他们就败下阵来,当场被国公爷问得哑口无言。接着,赵大人派人拿下了几个领头的。过后,蒋公公宣读了陛下的旨意,承诺不久之后,将由太医院组织,专门开设义学,把这急救术教给所有行医之人……”
听到这一安排,舒眉心头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还没等她歇口气,端砚又告诉了一道让她措手不及的消息。
“国公爷还把姑奶奶抬了出来,说急救术是您献出来的,破除了那些人胡乱猜测。”说到这里,端砚有些担心地望了舒眉一眼,似乎怕她恼怒似的。
果然,舒眉听到这一消息,面色有些发白,只听她追问道:“他真的这样做了?是怎么公布的?”
端砚惶然答道:“国公爷说,您为了榴善堂呕心沥血,不计个人得失,不仅临危受命让榴善堂重新开了起来。还为了造福百姓,慷慨地将秘法传授出来。之前没有公布,不过是怕耽误行程。还说,等您回乡祭祖返京后,将主持义学之事,让这门技术发扬光大,以造福更多的人。”
“啊?陛下让我主持?”舒眉意外之余,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哪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端砚轻声嘟囔道:“您还没出发,国公爷就把活都派到您回京后了,这下可怎么办?”
想明白齐屹此举的背后深意,舒眉神色变了变,脑海里随后飞速旋转起来。
好个宁国公!都这样了,还不放自己一码。临走之前,又将了她一军。
这样一来,自己在南边岂不是不能久呆了?不然的话,她岂不是要让陛下失信于民?
而且,他没有事先通知自己,就当众宣布了出去,明摆着不让她有机会推辞。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转念间,她便有了应对之法。
他说的主持义学,又没说非要回京主持。到时,她在江南举办还不是一样?!
而且,江南的百姓刚刚归附,她更有必要替天子广布恩泽。
再说了,她刚训练成了一批,京城的师资已经足够了。有这基础在,到时,自己要南北同步办学一点障碍都没有了。加之北边有邓神医和榴善堂的医女在,到时还怕镇不住场子?
到时,一南一北同时开展,效果只会更好。
不过,现在不宜说破,还是等她顺利回到江南,到时再做安排。省得他又想什么应对之法,让她脱不了身。
这人为了留住她母子俩,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还是得提防一些为好。
想通这些,舒眉面色稍缓,对端砚道:“这样也好!我原先就有这个提议。此法还是我写在奏折里呈报给陛下的……”
其实,在奏折上,她最初的提议,是让太医院柳院使出面主持的。
端砚见她没有生气,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
没一会儿,齐屹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舒眉收敛心神,迎了上去:“听说,国公爷把那几个领头之人抓起来了?可有此事?”
齐屹点了点头,对赵府尹道:“此等刁民,煽动民情,本就是害群之马。本公得带回去好生审问一番。”
舒眉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他们露出行迹来了?”
齐屹扭头对赵府尹道:“还是你说给永嘉县君听吧!”
得到命令,赵益展便将先前在外头对质的情形讲了出来。
“得亏国公爷英明,赶来这里之前,早就留意了他们的动向。原来,那几人是成心挑事的。据他们中间反水之人禀报,他们当初就知道,您并没打算将这法子保密。可是,他们乘着百姓不明内情,把这次发难提前了。而榴善堂的医女们,所知毕竟有限,不敢越俎代庖揽下传授之事。最后一刻,还是把您这意思传出去了。不过,由于不方便透露您的身份,她们没敢说出具体主持之人,这才让那帮刁民以为捏住了把柄,给糊弄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
明明她早已言明,此法将来要传给更多人的,怎还会引起骚乱?
这几人为了达成目的,真可谓不折手段了。
不知除了利益因素,还有没有其它图谋?
看他们两天之内,就召集了如此声势浩大的队伍,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平时他们的准备有多充分!
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暗中组织这样一股力量,随时准备跟朝廷发难呢?
此次事件虽然来得突然,可也给当政者一个教训。
这京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背地里还不知暗藏多少双眼睛,只要让他们逮到时机,像今日之事,肯定会层出不穷的。
想到这里,舒眉朝宁国公和赵府尹那头望了过去。
“赵大人,如今看来,这京城之内并不太平。今日之事,恐怕并不是偶发的……”她提醒了一句。
赵益展听后一愣,随后恭敬地朝舒眉作了一揖:“多谢县君提醒,微臣以后会更加警醒的!”
舒眉点了点头,对齐屹、柳院使和蒋公公众人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本君就不耽误各位大人忙正事了,就此别过……”说着,她站起身来,朝屋内众人颔首致意。
众人见状,忙起身相送。
回到文府,舒眉亲自到父亲的书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文曙辉对她的判断颇为赞同。
“听你舅父提起,如今这京城之中,不仅有各方势力的内应,还有鞑靼那边的细作。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陛下听说咱们要离开,不放心咱们单独上路。是以,他才会应下葛将军所请,由他一路相护。只是没想到,南边又发生一些变故……”
听到这话,舒眉微微一凛:“南边到底发生了何事?不是说咱们可以成行了吗?”
文曙辉扫了她一眼,说道:“自然可以成行了,葛将军已经把事态控制住了。”
舒眉岂能听不出父亲语气中的失落?!
她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他一离开,金陵就生乱了呢?”
文曙辉叹了口气,解释道:“还不是薛家余党!虽然,葛将军拿下金陵之时,安排得十分周全,可还是免不了漏了几条鱼。那些人逃到山东后,将金陵城防图献给了那边。葛将军半道上得到消息,飞也似地赶了回去。等他到达时,那边已经开了战。不过,好在他离开时,还设了伏兵。在宁国公之前派去的内应的协助下,一举肃清了叛乱。”
原来是这回事?!
舒眉听得胆战心惊。
见女儿一副后怕的样子,文曙辉安慰她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听说林家军和唐家军随后驰援,金陵如今已经固若金汤。说起在南边的布防,没人能比这两家子弟更在行的了。当初,你林世叔和唐伯父在私底下可做了不少工作。不仅边防,就连金陵卫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的。不然,葛将军也不可能把他们救出来……”
这倒是实情。
见事态并不严重,舒眉便放宽了心思。
就在文家父女准备妥当,就要动身之余。宫里突然派人过来传旨,说是请他们进宫一趟。
不知发生何事,舒眉一脸担忧地望向父亲。
文曙辉安慰她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咱们都要离开了!”
舒眉点点头。
待他们被太监领进紫宸殿后,才发现那里已聚满了朝中重臣。
这副阵仗,不说舒眉意外,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文曙辉,面上也有讶然之色。
“永嘉县君接旨!”还没等舒眉回过神来,殿里的内侍一声高唱,她便跪下来听旨了。
等颁旨完毕,文氏父女如堕梦里。
封为护国长公主?!
文曙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虽然,他对齐家那小子彻底失望后,曾起过这种念头。可是,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他的努力还未取得进展时,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跟着施靖,到撷趣园见到老友竹述时,对方态度十分坚决。说是他只剩外甥女一位亲人了,齐峻那小子既然业已出家,秦氏自当离开宁国府。还恳请他代为向陛下恳求……
后来,多亏大舅兄施靖帮着他说话,才好不容易劝住竹述。
没想到,他们还没离开,宁国公就亲自带了秦氏所生之子来到撷趣园,说是要给老先生侍疾的。
在这种情况下,文曙辉抓住时机,当着的宁国公的面,给竹述重申了他们父女的立场,并劝他不要过于自责。
可能就是那一次,齐大郎的态度开始动摇了!
接下来,舒儿到撷趣园后,无意间又立了奇功。
这才让原本僵持的局面,有所松动。
此次册封与其说是对舒儿的褒奖,倒不说是给她的补偿。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几家之间的恩怨牵扯,总算是有了个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