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舒眉见到贺老太太时,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原先,她以为吃斋念佛的老人,多少有些慈眉善目。可当头次见到贺母时,她心神之间有股怪异的感觉。
贺母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两颊上肉都有些凹陷下去,骨头半露出来。半垂的眼睑下面,一双眼睛间或露出些许利芒。浑身上下的打扮倒是很利索,看上去颇有气势,让人不由暗中感到惊异。
头一眼瞧见这老太太,十个人中起码有七八个人,会认为这老太太,以前定是掌权之人。
舒眉初一见她,心里不由想起,从蒋妈妈口中听来的,关于这老太太半生的经历。
在舒眉领着小葡萄给对方行完礼后,贺老太太也没起身,用眼神示意旁边老仆,将舒眉她们扶了起来,随后,又把小葡萄招呼到自己身边,跟着向他问起这一路的颠簸。
末了,贺老太太跟舒眉歉然道:“早听婷儿提过了,说你们早就已经到了。怎奈老婆子在山上闭关中,因而没及时下来……”
听到她这番客套话,舒眉也不敢失礼,忙起身应道:“老太太说哪里话?!舒儿是晚辈,本该我带着孩子上山去拜会您的。怎奈被舅母告之,说您老闭关清修。舒儿一想,贸然上山只怕要惊扰到您的清修,这才将此事搁浅了下来。”
贺老太太闻言微怔,过了片刻,嘴角撇出一抹笑意,扭头冲着侍立在旁的贺氏道:“瞧瞧你家姑奶奶,怎地这般会说话?!不愧是太傅大人家的闺女……”夸赞一番后,她便问起对方一行人,在路上的情景。
舒眉只得将南来的路上的经历,简单地介绍了一遍。
贺老太太听了,脸上随即浮现一抹笑意,对舒眉道:“当初,咱们走的是山路,可没有我这副老骨头给颠散架了。还是走水路好!虽说慢一些,到底不会那般受罪。想来,你舅父怕孩子太小,经受不住……”说着,贺老太太跟她拉起家常来。
舒眉笑着回应,跟她问起在山上的生活。
贺老太太淡淡一笑,告诉她道:“不过是还愿罢了!你舅母本来要跟我一道去的,不过,她听说你们要来了,府里不能没个主持中馈的,就留了下来。”
舒眉眼睛微弯,对贺氏歉然道:“我们这一来,让舅母劳累了。”
听她这般说,贺氏脸上涌出几分尴尬之色,嘴巴嗫嚅没有再说什么。谁知贺老太太闻言,把话头抢过来,对舒眉道:“她就是个劳碌命,如今府里没个哥儿,她这番操劳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去。”
听了母亲这话,贺氏朝她嗔怪地望了一眼。
贺老太太“呵呵”笑了几声,扭着拉着小葡萄,对舒眉道:“还是姑奶奶有福气,看这孩子长得一脸福相,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姑奶奶再熬几年,等哥儿成了亲,就出来了。”
舒眉闻言一怔,随即便意识过来,自己又被同情且被安慰了。
讪讪地干笑两声,舒眉忙转移话题,提起珞儿表妹的及笄礼来。
贺老太太见状,跟女儿对视一眼,随后便说道:“听你舅母提到,你跟城北的陆家人熟识?”
舒眉点了点头,解释道:“晚辈十多岁时,曾被萧大掌柜的船队水手们救起来,因而跟他们兄弟俩熟识。”
听她坦然承认,贺老太太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说道:“那便好!你舅母这几年,总窝在府里,让她出去跟人交往,都不肯出去,也不请人到府里来做客。这不,跟邻里、街坊都生疏了。再加上,不管施家还是贺家,在温岭这地界,又没有旧友故亲。老身正在替珞儿的及笄礼发愁呢!姑奶奶来得好生及时……”
见贺老太太郑重地跟自己提及此事,舒眉面上稍滞,随后便答道:“舅母也是事忙,抽不开身张罗宴请宾客的事。等珞儿妹妹练出来后,便会好了……”
贺老太太点了点头,随即她突然想起什么,对舒眉问道:“听你舅母说,那位叶小公子是你帮着找回来的?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
见她终于将话题转到叶照身上了,舒眉头皮不由一紧,当即想起过来前,番莲告诉她的那些情报。随即,她收敛心神,谨慎地答道:“禀老太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起初那孩子跟小葡萄他们,起了一些冲突……”接着,舒眉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弄清里面的来龙去脉,贺老太太几不可察地朝贺氏瞥了一眼,目光里似有别样的光芒。
因是有备而来,贺氏母女间这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脱旁边舒眉的眼睛。
对方的小动作,让她对番莲的情报,又多了几分确信。
但她实在搞不懂,忻儿怎地碍了这两人的眼。
不过,自从到温岭几个月来,贺老太太是怎样一个人,舒眉没机会接触,但是贺氏的性格和深浅,她还是摸了个透儿。
要想忻儿在施府平安呆下去,一定要让贺氏认同那小家伙的价值。
根据对舅母这人的了解,舒眉知道对方是个利益至上的人,贯会见风使舵。若是让她瞧出在忻儿身上的投资潜力,会不会改变对那小家伙的态度?!
今日贺老太太把话题扯到忻儿身上,这倒是个好机会。
沉吟片刻,舒眉把心一横,忙对贺氏母女道:“当时,我见那孩子,一眼便瞧出小葡萄古玉上的小篆体的几个字,立刻感到这孩子不简单。就有心把他送回亲戚家。没想到,扯来扯去原来是一家人。看来,这孩子活该跟施家有缘……”
听到舒眉这话,贺氏撇了撇嘴角,而贺老太太的利眸,顿时收缩起来。
过了片刻,贺老太太才缓缓地说道:“一直只听得那孩子说起他爹爹,鲜少听他提及母亲。难不成,他生母的身份见不得光?”
听了这话,舒眉哭笑不得,忙辩解道:“怎么可能?他不是养在外祖父家吗?不是说了,他母亲去得更早,许是没太多记忆吧?!”
贺老太太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连生母都记不得了……”
见她如此说,舒眉连忙趁热打铁:“可不是怎地?!他如今既已拜了舅父为师,舅母就是他的师母。将来他若是有了出息,还不得把舅母视同亲人……”说到这里,舒眉若有所指地朝贺氏望了过去。
后者见到她眸子中别有深意的光芒,脑海中不由一凛,道:“他都那么大了,如何把我当成他母亲?”
原来是担心这个?!
舒眉不由哂然一笑,心里暗道:“又不是让你过续,或者抱养他。不过是希望你给那孩子一些温暖,还指望人家把你奉为生母不成?”
可是这番话,让她如何跟贺氏说出口来?!
舒眉沉吟片刻,然后,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跟叶照那孩子相处了几日,发现他格局颇大,也十分感恩。不过是把人从观海台带回来了,他如今都把我当成恩人来待。舅父舅母不仅收留了他,舅父还花了大把精力,辅导他成才。这份师恩加收留之恩,除非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只要是走文举之路,他终归是要爱惜自个羽毛的。”
听了舒眉的分析,贺氏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施靖是如何一门心思扑在那小家伙身上,别人或许不知晓,她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就是相公为了那小东西,最后连同僚间正常的交往都不参与了,这让她下定决心,将那小东西尽快扔出施府。
明明是为了不耽误时间,去辅导那孩子,他还鸭子死了嘴巴硬,非要说温州府这地界上官场腐败,不愿跟那帮人同流合污,才会不出去跟同僚应酬的。
全然不顾他们的女儿一天天长大,眼瞧着就到了找婆家的年纪。
想到这里,贺氏不由将目光,投向上座的贺老太太身上。后者见她面露迟疑之色,朝她微微点了点下颔。
贺氏见状,正要跟舒眉说起什么,一抬眼,突然瞧见窗外,有两小身影一闪而过。
是叶照和文执初两个小家伙!
他俩不是住在外院吗?此时怎地跑到后院来了?
贺氏心里起疑,忙吩咐旁边的仆妇丫鬟,将两孩子带进来。
随着门帘一声轻响,随后便有几个身影进了屋。见到这两位一起来了,舒眉嘴唇轻抿,朝叶照微微一笑。
收到姨母眼色的叶照,顿时觉得有股暖流涌进心间。
想起昨天晚上,姨母给他交待的一些事,叶照一咬银牙,朝刚回府的老人家行大礼请安。
贺老太太见状,忙站起身形,亲自将叶照扶了起来,说道:“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多礼节,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叶照闻言,顺势跟着就起来了,恭敬地答道:“照儿有快一年没见到老太太了,自当要行礼问候的。”
贺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舒眉道:“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想来,他的父母必定不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