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话,舒眉眸光微闪,心里顿时涌起些许悲凉。
“为了秦姑娘的安危,他都改姓成了伪梁的驸马爷,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她喟叹一声,随即垂下头来,捧起手边已经快凉的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
见她面上无动于衷,萧庆卿略感诧异。他沉吟了半晌,念头像风轮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起来。
难道,真是对齐四死心了,她才会表现得如此平淡和镇静?
那么,刚才她所说的不会再嫁的话,到底又是何种顾虑呢?
据萧庆卿所知,他这义妹,自从八九年前,被人从岭南接进燕京,中途从未离过齐府。后来还是发生了诸多变故,才辗转到的金陵。从十多岁进齐府,到生子离开,一直就呆在大宅门里面。其中还跟高家女人同居一屋达数年。
难怪她心里对嫁人的事,兴趣缺缺。
念及此处,萧庆卿想了想,换了个另外的方式,跟舒眉试探道:“以前,大哥听你曾经说过,喜欢过到处游历的生活。妹子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吗?”
听到他这问话,舒眉重新抬起头。
显然,萧庆卿转移话题,让她有些意外。
“当然了!不过,现在有了执弟他们几个小家伙拖住脚步,可能这十来年,都没法子实现这个愿望了。”
见她不改初衷,萧庆卿微微一笑,说道:“要不了那么长的时候,文小弟再大个三四岁,就能照顾自个了。至于小葡萄还不着急,你可以带在身边教。妹妹小时候,不也被曦裕先生,带在身边游山玩水吗?”
他的这番话让舒眉心里有些意动。
萧庆卿见她面露向往之色,赶忙打蛇随棍上。
“说起游历,那些文人墨客,通常是游宦途中顺道而为。文大人如今位极人臣,怕是分不开身。除非哪一天,他挂冠而去,隐退了过自己的日子。或许,才能帮你一圆早年的梦想。”
舒眉闻言,不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不错!爹爹若不是当初被贬,咱们父女俩,怕是也没那么机会,游遍岭南的神山秀水。”说到这里,舒眉转过身来,对萧庆卿笑道,“所以,妹妹好生羡慕大哥。只有像你这样的营生,才能随心所欲。不仅可以行至大江南北,还能四处结识一些朋友。”
萧庆卿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一行哪有你说的那般好?平日辛苦不说,就是水上讨生活,也得时时谨慎,不是天灾便是人祸。像道上打劫的、官员盘剥的。哪一样应付不好,就能给帮中兄弟,带来损失甚至危胁到生命……”
舒眉听闻,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叹道:“哪一行都不轻松。相比宅门中防不胜防的阴私和魑魅魍魉,我宁愿面对这些挑战。这几年,大哥你们漕帮的生意不好做吧?尤其现在这种南北对峙的状况。”
萧庆卿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如此,盘剥得更厉害了。咱们帮里,如今缩减了北梁的营生,就是怕他们那边还会有变。”
舒眉闻言,不由愕然地望向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高家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了?”
萧庆卿点点头,说道:“想来妹妹也知道,高家失去了江南的地盘,草料倒没什么,就是粮食方面,如今筹集起来十分困难。江南、湖广、山东,这几个大粮仓,他们都失去了。若是北方出大面积的灾害,不用等南楚的大军打过去,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听到萧庆卿提及此事,舒眉不由微微愣神。
这些新情况,她倒是头次听说。说起来,南北两朝,各有各的优势。北方的条件,适合养马操练,兵源素质要高出南边。但是南方的物产条件,要好于北边。
若是南朝君臣一心,两方实力相当于不分伯仲。可若是万一哪边遇到天灾人祸,或是发生影响朝堂格局的大变故,怕是这种平衡就会打破。
或许,那时便是忻儿走到前台的最好时机。
望着萧庆卿,不知怎地,舒眉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或许,她可以先试探一下,从萧庆卿入手,将漕帮势力拉将过来。到时也是忻儿复辟一支助力。
这个念头一起,舒眉心里顿时振奋起来。于是,她不再迟疑,对萧庆卿问道:“大哥刚才所说,你们为何要放弃北边?小妹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南北分封,通常是最好做边境生意的时机,大哥何故要放弃?”
听到舒眉的问话,萧庆卿眸光黯沉,随即嘴角露出一撇淡淡的苦笑。
“当初燕京之变,咱们漕帮内部,出现了大的分裂。虽然这几年来,大哥花了大量的精力,将内部纷争已经摆平。可帮里的实力,在那次事情中元气大伤。”萧庆卿也不避讳她,面带苦涩地将漕帮之事,粗简地说了一遍。
舒眉听了,微感讶异,忙问道:“大分裂?难道现在漕帮一分为二了?妹妹怎地没人听提起过?”
萧庆卿点点头,解释道:“当时震动挺大,连高家都留心上了。为了保全祖上留下来的这点基业,先父临终前再三交待,要我把帮里的营生龟缩一半。等时局明朗了,再重新扩张起来。”
“先父?”这称呼让舒眉颇感惊讶。随即她便想起,当初在沧州码头跟萧大哥重新碰见时,对方还是少帮主。后来在金陵城重逢,她听雨润提起过,说萧大哥已经接手家中的生意。难不成,萧伯伯也是在燕京之变时,遇到了什么意外不成?
想到这里,舒眉略一沉吟,然后放轻声音试探道:“萧伯伯他……难道也是在丙子年的变故中……”
萧庆卿眸光一暗,脸上顿时凝重起来。
感受到对方身上此刻散发的悲伤气息,舒眉心有戚戚。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地陪着对面那名男子,等他调整自己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眉觉得手脚快麻木的时候,房中突然传男子的声音。
“帮里出了败类,给漕帮制造了一些麻烦。本来,若是帮众齐心协力,此事父亲一人便能摆平。谁知,那败类竟然勾结外人,拿帮里几千条兄弟的生死,替他自己谋前程……”萧庆卿声音略显低沉,沙哑的嗓音中,似有一股怒意,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舒眉眉头不由一挑,忙问道:“谋前程?他不会想把漕帮送给高家吧?!”
听到她的猜测,萧庆卿猛然抬头,带着些许讶异地望着义妹。
被自己猜中了?
舒眉心头不由一跳,跟着问道:“真的是出卖给高家?”
萧庆卿点了点头,说道:“那是我一堂叔,在帮中的地位,仅仅低于我父亲。高家成事后,有许多以前的世家、官吏,纷纷从各种渠道逃离燕京城。其中自然不乏朝中咱们漕帮的一些老朋友!谁知,五城兵马司的人带人来追捕时,在咱们的船只中,搜出了他们要找的人。所以……”说到这里,萧庆卿随即又沉默下来。
这寥寥的数语,舒眉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轮廓。
定是高家以漕帮窝藏逃犯为由,派人要来查封他们的生意。
萧大哥口中那个堂叔,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瞒着老帮主,跟高家的鹰犬,私底下达成见不得光的协议。造成了漕帮内部的大分裂。
“漕帮遭到重创,把爹爹气得一病不起,临终前他交待,让我们暂时退回南方,先隐忍几年,待时机成熟时,给南方有实力的义军,暗中提供帮助,支持他们打到北边去。没想到后来,有项氏皇族之人逃了出来,在南边还建立了政权……”说到这里,萧庆卿声音一滞,用稍带沉重的语气继续道,“没想到,他们如此不济,强敌在前,现在还有功夫内哄。像肖将军那种名宿,都毁在他们那帮人手里……”
听到这里,舒眉深有同感。
别人不知道,她是亲身经历过的。严太后和小皇帝实在太不济了。高家派人来一挑拔,他们就溃不成军了。
枉费林叔叔一番心血。
当初,林唐几家为了将项昶扶上帝位,该花费了多少精力,连她爹爹都从岭南请来了。
舒眉不由想起先前自己对忻儿所说的话。
南楚朝廷颓势已现,他能不能争取臣心,力挽狂澜,端地要看他如何处理这类关系了。
别的不好说,如今南楚朝堂话事的严太后和建宁侯,都没有那样的魄力和威信,让别人的替他们死心踏地卖命。
不说别的,就从眼前萧大哥口中话语里,她就能大体探知对方的态度。
想到这里,舒眉面露讪然之色,对萧庆卿道:“原来,大哥跟舒儿一样,跟高家有点血海深仇。难怪刚才,你提到齐峻和高家时,会那般忿然……”
萧庆卿闻言,微微点头,沉声道:“高家不除,这一笔笔血债让咱们谁也没法安宁。不知妹妹可曾想过,南朝如今危如累卵。若是他们还不齐心协力,等高家腾出手来,咱们还要遭受更多的打击。”
听到他这番危言,舒眉瞳孔一缩,她思忖了良久,重新抬起头时,对着萧庆卿道:“大哥你有何想法?小妹别的不敢说,这牵线搭桥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萧庆卿闻言,一抹笑意顿时涌到唇边。
“有妹子这句话便成,文大人若有其他什么打算,到时咱们漕帮供他们任意差遣!”
听到这话,舒眉霍然抬头,望着萧庆卿问道:“大哥何出此言?难不成,你也信了伪梁细作故意撒播的谣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