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执初的热情，仿佛感染了眼前这位饱经沧桑的小小少年。
叶照心情被带得倏地好了起来，对小葡萄郑重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葡萄小弟！”
小家伙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学了文执初的样子，一本正经跟叶照自我介绍：“哥哥，我叫小葡萄，今年刚进四岁。”
他的小模样一板一眼的，偏偏又长得粉团可爱，把叶照的小孩心性也带了出来。只见了他垂下头，伸出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学了对方奶声奶气的语调道：“原来你四岁了？哥哥刚才对你不住，可莫要见怪哦！”
听了这话，小家伙想起母亲平日教导的，忙将胸脯一挺，对叶照道：“小葡萄也是堂堂男子汉，这点小事哪会放在心上。”
叶照闻言一愣，嘴角随即浮出几缕浅笑，略带敬佩地望了舒眉一眼。
他心里不由琢磨起来，从这两孩子的言谈举止来看，此女子的来头怕不会太简单。更难能可贵的，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加上舒眉身上亲和温婉的气质，更是让他有一丝恍惚。
随即，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若能在她身边呆久一些，那就好了。想到这里，他朝文执初和小葡萄身上扫去，目光里隐隐带着些许羡慕之意。
见到他这神色，舒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只觉眼前这少年的眼神，她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可一时她又记不起来，到底自己在何处见过。
她正在发愣之际，左手突然被一双软柔湿软的小手一把攥住。
“娘亲，您不是说，要带舅舅和小葡萄，去看什么炮台的吗？”她耳边传来小家伙稚嫩的声音。
舒眉回过神来，垂下头望向儿子，又抬头望了小弟。文执初脸上也满是期待之色。
她打起精神，对等在旁边华明歉然地笑道：“小妇人刚才多事了，耽误了华大哥不少功夫，还烦请你带着咱们，继续四处逛逛。”
华明闻言，一抱拳对她道：“姑奶奶客气了！这哪里算是多事？明明是您宅心仁厚，便是咱们漕帮的大当家听到了，对您收留流浪儿的义举，也只会赞不绝口的……”
舒眉抿嘴一笑，没有出声解释叶照的身份，只是摆了摆手：“华大哥千万别这样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华明放下双手，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后领着舒眉她们，朝小镇最繁华集市走去。
两个时辰后，小葡萄嘴里鼓鼓囊囊的，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握着小舅舅，跟在母亲身后，把那糖葫芦举到叶照嘴边：“大哥哥，你也一块尝尝嘛！这个可好吃了！比金陵城五香斋的糖葫芦，也差不到哪里去。”
叶照见状，忙摆了摆手，推辞道：“哥哥不吃，你自个吃吧！”
小葡萄见他不接受，失望地瘪了瘪嘴巴，没有再献殷勤了。
舒眉闻言，扭过头来扫了儿子一眼，心里暗自纳闷：“这小家伙，今儿个怎地那么大方了？是叶照这孩子的经历，让他产生了侧隐之心？”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这孩子，才丁点儿年纪，哪里又能体会到别人的苦楚？”
没多大一会儿，跟着引路的华明，众人登上了靠海的卫山山头，见到了那些锈迹斑驳的炮台。
华明做向导十分尽职尽责，他不仅将众人领来了，顺道还讲起当年肖将军，在此处带领当地军民抗击倭寇的光辉事迹。
“肖将军在附近乡镇召募了一些以农民和矿工为主的新军，日夜加以训练，组成纪律严明敢死队。还独创了一种叫“蝴蝶阵”的阵法。有一次，肖家军以于宏力为先锋将军，分兵三路，用火器打乱了倭贼的前锋骑兵，然后乘势发起了猛攻，平、刘二将从两翼加入战斗。倭寇三面受敌，狼狈地窜回了老巢。三路楚军乘胜追击，将敌人围困于巢中，并借风火攻，荡平了倭巢。此战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歼倭二千多人，解救被掳民众三千多人，收复观海城。从此，倭寇再也不敢在这里上岸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讲解，让在场的三位小男子汉，听得时而屏气凝神，时而呼吸急促，讲到精彩之处，还引来他们阵阵的叫好之声。
“后来，肖将军上哪儿去了？他现在可还在南楚朝？”男孩子最喜欢听此类战争故事，即便是从小拘在先生身边，读经史子集的文执初也不例外。
华明闻言，眸光一黯，随即垂下头来。
文执初不明其意，忙着急地追问起来。
华明没有回答他，旁边的叶照却出声接过话题：“照儿在市井流浪时，倒听说过后来他的遭遇。”
文执初闻言，忙跑到他身边，扯着对方的袖子，追问道：“怎么样，肖将军后来怎么了？他如今在何处？”
叶照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倭寇不敢来犯后，肖家军便开始休养生息。后来高家篡位，南边各州府举起反旗。肖家军被收编到了抗梁的北伐军中。后来跟伪梁的大将孙经泾对阵时，肖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没得到及时的救援，寡不敌众，当场就捐躯了……”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惋惜之意。
“啊？！”听到这结局，文执初和小葡萄舅甥俩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都为肖将军的遭遇感到震惊。
“为何不派人救援？他可是咱们大楚的英雄……”文执初犹感不忿，转而跟华明问道，“华叔叔，你可知晓，当时是谁派他去的？”
一听扯到了朝政，华明忙摇了摇头：“文少爷，你莫要为难华明了。我只是漕帮的一名船工，哪里清楚军国大事？”
没得到答案，文执初不由沮丧起来，心想，以后回金陵后，再找林家二哥问问清楚。
谁知，这边他失望之极，那边听到华明称执初为“文少爷”，叶照眸子倏地一亮，拉起文执初的胳膊就问道：“你姓文？你真的姓文？”
文执初转过身来，诧异地望向他：“本来我就姓文啊！”
叶照见他承认了，跟在后面追问道：“那你可知道南楚朝的太傅大人——曦裕先生？”
听他问起父亲，文执初更觉诧异。只见他怔怔地望着叶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认识我爹爹？”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又否认了自己，“你才多大年纪，怎会认识爹爹呢？是我糊涂了……”
听到对方道出跟曦裕先生的关系，叶照反而平静下来，脸上的晦涩一闪而过。
随即，他抬起头来，望向旁边那位收留他的女子。
见叶照问起父亲，舒眉不由咯噔一下，心里暗想：“这孩子的身份，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原来真的另有隐情。不然，他怎会对爹爹如此感兴趣？”
想到父亲在大楚文坛的名头，她又释然了。
随即，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对！爹爹名声正隆时，连她自己都还在襁褓中，这小小少年又在哪里听说过的？
按照他自己所讲的，一路都在逃难，最后沦落成市井乞丐。一日三餐温饱都成问题，对朝堂之事怎会如此关心？！就连前不久，爹爹被拜为太傅的事，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真是太过诡异了，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她微蹙眉头，不动声色地接受小少年目光的打量。
叶照朝舒眉望过来时，在脑海中一心想寻找记忆中的影子。
可他的目光一触及对方脸上白洁如玉般的肌肤时，不禁又犹豫起来。
不对！明明没这么白的，不可能是她！
可若不是她，她又是哪位呢？难道文太傅还有另外一名女儿不成？
不对，从没听人说起过，再看她的年纪，也知是不可能的。
叶照在心底不停嘀咕，一时之间竟躇踌起来。
舒眉见他眸光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微微发紧。
这孩子莫不是真认识爹爹或是自己吧？！
如果他是见了画像，那倒很有可能。
不过，若他真是端王爷的孙子，在此时曝露自己的身份，显而易见，是极为不妥的。
舒眉想也没想，对叶照就使起眼色来。只见她螓首轻摇，用几不可察的几个动作，暗示对方不可轻举妄动。
收到舒眉的动作，叶照脑袋仿佛被人猛击了一下，面上不由一喜。
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他心底深处涌上来了，直接冲到喉咙，想压也压不住，马上要喷薄出来似的。
霎时间，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可一想到舒眉刚才的动作，他强行将这突如其来的悸动，给压了下去。
叶照此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落在了舒眉眼中。
想到此时在外头终有不妥，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对众人正色道：“炮台参观过了，故事也听完了。这下，咱们该可以回去了吧？！”
一听说大姐要回去，文执初心里略感失望。然而，考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没有再多言。只见他听话地点了点头，一把拉过小葡萄，跟在华明的身后，便往来时的方向回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