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客栈名为“兴隆”,因开在码头所在之地,这里入住的,多为南来北往的商贾。
考虑到舒眉姐弟身份特殊,加之孩子还小,辛护卫特意找掌柜,想替众人安排个僻静的地方。没想到因飕风即将到来,客栈房源倏地紧张。小院最后是安排上了,不过听说,要跟另外的人合住一起。
舒眉想到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人家好心腾让出来,也计较不了太多。她带着小弟和儿子,在客栈的掌柜亲自带领下,进了后院那座单独的院子。
安顿好两孩子,舒眉正要坐下来歇口气,就见得外头黑云避日。不一会儿,便开始狂风大作。
舒眉不由站了起来,走到厢房窗边,开始察看外头的情况。
陡然出现的疾风,将屋子的窗棱,打得啪嗒作响。外面,狂风卷着地下落叶,在院子盘旋飞舞。
强劲的风势,将老树的枝桠,刮得剧烈地摇曳晃动,犹如狂兽空中乱舞、咆啸。突然,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把前面原本喧阗的客栈,震得顿时沉寂了好一会儿。
这声巨响,将刚睡着的小葡萄,惊得小身板在被子里的抽搐了一下,随后便乱动起来,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
舒眉心里一惊,忙奔回床边,凑近儿子,帮他掖了掖被角。
小家伙似乎感应了母亲的气息,哼哼唧唧了几声,把眼睛睁开了道缝,扫了舒眉一眼,便又沉沉睡去了。
舒眉见他安睡了,长长松了口气,将刚才悬起的心,又放归原处。
就在这时,到外头张罗热水的番莲,匆匆地赶了进来,见舒眉守在床前,忙朝她福了一礼。
舒眉见状,知道她有事要禀告,忙示意她到外间去讲。
“姑奶奶,店里的小二说,今日因客人较多,厨房里忙不过来。热水可能要迟些送!”
舒眉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随后摆了摆手:“不碍事,咱们等着就是!可能还有人晚饭都没吃上呢!”
听到这话,番莲走了过来,对她道:“可不是?!听说柴房里都挤满了没地方歇脚的人……”
舒眉听闻,跟她交待道:“让护卫们警醒点,如果真如咱们打听到的,今晚有大暴雨下下来,到时可能还会出更多状况,让他们守好门户。还有,观察外面的雨势,这间客栈,还不知地势怎样,到时不要被雨水冲进来才好。”
番莲脸上露钦佩之色,对舒眉道:“姑奶奶请放心,辛护卫跟奴婢说了,他们分两帮人马轮流值夜,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舒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对番莲问道:“将院子让一半让出来的,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经她这样一提起,番莲一拍脑袋,忙对舒眉禀道:“姑奶奶若是不提起,奴婢差点给忘了。听舅老爷派来的卫妈妈跟奴婢讲,辛护卫刚开始提出时,掌柜的还说客栈只剩有下房了。那两位爷一听咱们这边,不是孩子便是妇人,遂热心肠让了出来。”
“哦?!倒是侠义心肠。”舒眉微微颔首,又问道:“卫妈妈和常管事你们都安顿好了吧?!可别怠慢了人家。这一趟差事,他们也是不容易,因咱们的缘故,耽搁得可够久的了。”
番莲点头忙安慰她:“姑奶奶您就放心吧!蒋妈妈正陪着他们呢!”
舒眉没有再言语,蹙着眉头,走到窗边,想查看外头是否已落下了雨滴。
站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发起呆,嘴里还喃喃自语:“这种天气,若是以前在岭南,倒也稀松平常。只是咱们如今在半路上,又没个主事的男人在身边,确实有诸多不便。幸亏临出门前,林世叔多派了几人跟随,辛护卫是个负责的。”说完,她长长叹了口气。
见她一脸凝重的表情,番莲想到齐峻身上,心里不由地直打鼓。
出门在外,最需要的是当家男人,四周张罗这些琐事。
没想到爷恰恰在此时缺位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爷就经常缺位。男人要来干什么的?不就是关键时候,来保护老婆孩子的吗?
要是她换到夫人这位置,怕是也很难回头了。更别说爷一次二次打夫人的脸,伤他们母子的心了。
上路以后,她跟施家派来的两人,接触多了起来。在卫妈妈那儿套话,她得知四夫人舅家的一些情况。
听说施舅爷不知从哪儿听说,外甥女在齐府所受的苦,很是替她打抱不平。
此番接他们母子前去,除了亲人久未见面,更重要一点,便是施舅爷怕外甥女想不开,想让她换个陌生的环境,让夫人忘了前尘旧事,重新开始新生活。
在番莲看来,此举好则好矣,就是来得迟了些。
她暗地里瞧了又瞧,前些日子,夫人好似就从四爷另娶的打击中已经走了出来。
再说,有长得越来越像爷的小少爷在,夫人怎么可能忘记爷?
听说,那位舅老爷早年跟竹述先生是多年至交。如今这等情形,便是到了浙南,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可以避开薛家和严太后的纠缠,倒是一桩好事。
一想到四爷齐峻的所作所为,番莲心里五味杂陈。她就怕舒眉此去一走不回,将来彻底断了跟齐家的联系。想到这里,番莲上前一步,对舒眉劝道:“姑奶奶,您还是先歇着去吧!别胡思乱想了。等热水来了,奴婢再去叫醒您。”
舒眉扭过望向她,看到她满脸关切的神情,心里一暖,忙拍了拍她的肩头,吩咐道:“你早些歇着吧!明日天气若是好转了,还要继续赶路,你也累一天了。”
番莲听闻,忙答道:“还是侍候姑奶奶歇下了,奴婢再去睡!”
舒眉叹了口气,道:“不知热水什么时候送来。没有洗漱,我哪里睡得着!”
番莲听闻,忙朝她福了一礼:“奴婢再去催催!”
匆匆走出房门,番莲朝前院寻去。谁知她步子迈得太急,加上此时风太大,客栈挂在院子树枝上的灯笼,被狂风一吹,里面烛火早已熄灭。就这样,她跟迎面来的一人撞上了。
“哎哟!”番莲忍不住呼痛出声。
“姑娘,你怎么了?没撞伤哪里吧?!”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番莲头也没抬,忙朝那男子摆了摆手:“无碍!”说着,她一瘸一拐继续往前院寻去。
那名男子一愣,忙直起身来,朝番莲出来的方向望去。看见她们的屋子里,似有灯光闪动,顿时明白了此女的来历。
番莲毕竟练过功夫,走了几步,发现脚上只是伤到筋了,想来并无什么大碍,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跛着腿就朝前院跑去,去催热水去了。
等她拎着一大桶热水,一摇一晃地朝后院单独走来时,突然,那名男子声音在她身前重新响起:“姑娘,还是让在下帮你抬吧!”
番眉抬起头来,辨出眼前此人的声音,似乎是刚才撞到一起的男子。
她忙推辞道:“不用了,咱们那边住的都是女眷,公子不方便过去。”
那名男子顿了顿,又道:“在下帮你抬到门口即可,姑娘的腿受伤,也是因在下之过。小可理应赔罪的,这点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见他如此热情,番莲心下犯疑,随即想到舒眉之前的交待,也不敢大意,忙朝黑暗中这人提议道:“公子若真要帮忙,就到西厢房那边,帮小女子叫来一名护卫,让他来帮我抬吧!”
那名男子一听,此提议他没法拒绝,忙应了一声,交待道:“姑娘且在这儿等着,在下去去就来。”
见他不再纠缠了,番莲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原以为,此人是听说西厢房住的,都是些妇孺,他是借机来搭讪的。
故此,她刚才故意让他去寻此番跟来的护卫。
没想到此人,还真就去帮她叫护卫了。
当辛护卫跟着那人赶到时,手里还提了一柄灯笼。
微光中,番莲抬头一瞧,见那冒失的男子,长得一副斯文相,没有半点浪荡奸邪之徒的模样,她便放下心来。
辛护卫一手提起热水,一边埋怨起番莲来:“要提热水,也不叫咱们兄弟去,让你一姑娘家,拎这么一桶热水,不说绊倒了,就是烫到了,可怎么办?文家姑奶奶到时心里肯定要埋怨咱们的。”
番莲忙解释道:“……原本,我也没打算自己提的,谁知……到了厨房就见这桶水,店伙计太忙,抽不出人手去送。我又怕……被别人抢走了,顺手便提来了……”
她这么一说,辛护卫释然了,听见她语气断断续续,忙问道:“刚才听陆公子说,你的腿受伤了,不要紧吧?!”
扫了那男人一眼,番莲忙摆了摆手:“不要紧!就是脚筋扭伤了,等下回去,找店家要一点烧酒,揉揉便成了。”
辛护卫听说她只是扭伤了筋,心里的担忧放下一半,说道:“我那儿有些治跌打的伤药,等一会儿帮你送过去。”
番莲忙跟他道谢。
辛护卫咧嘴一笑,道:“主子派咱们出来,就是护着文家姑奶奶和两位少爷你们一路周全的,这是份内之事。莲姑娘何必跟在下客气。”
番莲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那位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陆公子,此时见他们不言语了,不禁出声问道:“你们所说的文家,指的是曦裕先生吗?”
番莲一听,抬头望了那年轻男子一眼。
只见对方表情肃穆,脸上神情极为郑重。番莲不由跟辛护卫对视了一眼。
辛护卫毕竟是干护卫出身的,警觉性比常人高得多,此时见被陌生人打听来历,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识得曦裕先生?”
只见那男子朝他们一拱手,道:“何只识得,上次先生寿诞,在下还上门道过贺,讨喝过一杯水酒。”
辛护卫对文府不熟,忙望向番莲,想问问她的意思。
一听是文太傅的仰慕者,番莲心里防备减了一半,接着问道:“你是先生的弟子?”
那陆公子一抱拳,解释道:“还算不上!只是小生一直仰慕先生。在下表兄跟先生的义女在生意上有些往来,跟贵府姑奶奶也一早认识……”
跟雨润很熟?
番莲听到这里,心里隐约有了一些答案,忙又问道:“你那表兄姓甚名谁?可否告之一二?”
那名公子拱了拱手,答道:“在下表兄姓萧,乃是漕帮新一任的帮主。”
番莲顿时明白过来。
她曾听雨润提起过,当年夫人第一次从岭南上京时,中途遇到了意外沉了船,得亏一名侠士相救,还结为了异姓兄妹,就是眼前这位公子的表兄吧?!
想到这里,番莲脸海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朝那位陆公子问道:“看陆公子的这副样子,不会也是被飕风困在这里的吧?!”
见她问起自己的来历,陆士纶不也隐瞒,解释道:“家父下月生辰,小生赶回去替老父做寿,恰恰表兄刚跑完船回来,就跟在下一道回去了。”
听了这里,番莲心里一喜,想到卫妈妈所说的,让出院子的,是两位公子,忙确认道:“跟你在一起的,莫不就是你那表兄?”
陆士纶将手拱了拱,解释道:“正是!小生的表兄要替家父祝寿,所以一同前往了。”
番莲还要问些什么,就见他们已经走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番莲见状,抓住机会,对他道谢:“我家姑奶奶刚才还说,要替她谢谢让出房间的义士,奴婢在这儿有礼了!”说着,她便朝陆士纶盈盈拜了下去。
陆士纶见她行礼,一时慌了神,忙虚扶了一把,嘴上嗫嚅道:“姑娘何必如此多礼,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番莲也不跟他多客气,对余下两人道:“姑奶奶还等着热水呢!等下我将此事禀告给姑奶奶,再来跟你好好道谢。”
陆士纶听后,忙停住脚步,朝番莲揖了一礼:“姑娘折杀小生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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