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中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腊梅清香。崔夙站在院子中央,怔怔地望着那灰蒙蒙的苍穹。
又是一个除夕夜。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又把手放在嘴边呵气,这才稍稍感到暖和了一点。这个时候,外头大概又开始放爆竹了,千家万户团团圆圆,一定是说不出的热闹,哪里像这个地方,一会儿不过是一场冷冰冰的团圆饭。人也是冷的,饭菜也是冷的,就连温情也是一丝半缕若有若无,哪里比得外间的自在?
“郡主!”
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崔夙心中一叹,随后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子。
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沉香,只见她在红绫小袄下穿着撒花百褶裙,一张脸冻得通红,鞋子已经几乎被沿路的雪沾湿了。
她却没顾上这些,上前匆匆行礼道:“郡主,太后已经在乾明殿摆宴了,张公公和寇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务必要郡主出席。若是郡主不去,恐怕这除夕夜难以过好!”
“麻烦?”崔夙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微微一笑道,“陈淑妃不是放出话说,让我自省自己的身份么?今晚是太后摆宴大聚皇上皇后及后宫嫔妃,哪里用得着我?”
沉香一瞬间脸色煞白,最后竟在雪地上跪了下来:“郡主,陈淑妃那是自不量力,您大人有大量,便体谅一些大家的苦处吧。若是真的厌弃了她,只需对太后说一句话,不就一切了结了么?郡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若是不去,只怕皇上也难能吃好这顿饭。”
见沉香满脸哀求之色,崔夙不由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良久,她方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回去就是!”
沉香如蒙大赦似的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很快,两个小太监便上得前来,奉上了一袭厚厚的孔雀翎织锦披风。她小心翼翼地给崔夙系上之后,方才束手退到了一边。
等崔夙回宫梳洗完毕,匆匆赶到乾明殿的时候,晚宴却已经开始了。她在一个小太监的引导下从旁边走入,见中央依旧是往年那几个歌舞姬在那里载歌载舞,唱什么万世长太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而就是这声冷笑,很快引来了旁边的几道目光。
“原来是宁宣郡主来了,太后赐宴,郡主也姗姗来迟,是不是太有违孝道了?”
听到这个尖刻的声音,不用看,崔夙也知道是那个来自太后娘家的陈淑妃。此时,她根本懒得去搭理,而是径直走到上方宝座前,随即跪了下来:“今日下了大雪,孙儿见*的红梅开得好,所以便去采摘了一枝献给太后!”
她仿佛变戏法似的从披风底下呈上一个茯苓玉瓶,只见其中一枝红艳艳的梅花开朵朵绽放,甚至还能闻得见那股清香。瞥了一眼那梅花,御座上原本神情严肃的文安太后突然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微微颔首竟站了起来,从崔夙的手中取过了那玉瓶,又把她亲自扶起。
“还是夙儿有孝心!也不枉哀家特意为你留了位子。”
当崔夙坐到了太后左边的那一席时,下面诸席便响起了一阵掩不住的议论声,年前新晋的几个妃嫔勃然色变不说,陈淑妃更是脸色铁青。须知太后右边的正是皇帝和皇后,崔夙不过是区区一个郡主,却能占据左下首第一这最好的位子,岂能不让她们惊异?
崔夙却已经习惯了下头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七年了,她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感受过,已经不是最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了。即便是妾身未明又怎样,只要太后还在一日,她便是一日安若泰山,至于今后,她无需去想,也懒得去想。
今日不是皇族的家宴,皇族的家宴只有皇帝皇后并各位王爷王妃出席,轮不到这些争红斗艳的嫔妃。就在昨日,例行的宴会已经聚过了,百多号人聚在一起,向太后称道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似乎像是太后做寿,倒不像是要过节。而今天,这些妃嫔同样是争相向太后示好巴结,反倒把皇帝皇后两位正主儿搁在了一边。
这个朝廷,与其说是寿昌皇帝李隆运君临朝野,还不如说是文安太后权握天下!
每一道送往太后桌前的菜都从她眼皮底下经过,她或是点头或是摇头,但凡她点头的,那菜肴便能到得太后案上,但凡她摇头的,哪怕那菜肴做得再精致繁复,滋味再鲜美可口,也到不得那御案桌头。这一条规矩自三年前起,一直沿袭至今,她以为是麻烦,却有人认为是荣宠,着实可笑得紧。不过,若能让这大好除夕夜平平安安度过,那也就罢了。
当一道富贵团圆糕放在她眼前时,她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抬头向那捧糕的小太监瞧去。待到看清那人面目时,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低声斥道:“撤下去,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怎能在除夕夜呈到太后跟前!”
听到这句话,那小太监浑身一颤,而旁边侍立的一个传菜太监探头一看,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上前夹着那小太监快步出了侧门。而崔夙犹豫片刻,见上方的太后没有注意这边,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她一出殿门,便瞧见那小太监跪在雪地里,脸上赫然是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见一个大太监扬起手似乎还要打,她旋即喝了一声:“住手!”
打人的太监是延福殿总管寇明生,听到这声喝原本一肚子火气,回头见是崔夙,他陡地换了一张笑脸,一溜小跑地迎了上去:“若不是郡主刚刚点明,怕是又要出大事了!太后这两年脾性大,也只有郡主还记得太后的每一点喜好!”
崔夙强自按捺住心头激荡的情绪,又瞥了那个小太监一眼。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她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今日是大好的节日,不要太为难他。若是鬼哭狼嚎天怒人怨的,难道就是过节的样子么?”
被这话一说,寇明生顿时绝了将人送去用刑责罚的想法,躬身连连应是,随即便冲那小太监喝道:“郡主救了你这条小命,还不赶紧上前谢恩!”
见那小太监挣扎着上前磕头,崔夙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很快平静下来:“富贵团圆糕的事情不用追究了,免得让小事变成大事。左右不过是一些人的设计,到时缓缓处置就行了。至于他,待会送到我这里,我有话要问!”
“谨遵郡主吩咐!”寇明生深深弯下腰去,抬头见人已经走了,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虽是寒冬腊月,他伸手一抹,却发现头上星星点点都是冷汗,就连后背心也有些湿了,不由更是唏嘘不已。
“寇总管,郡主一句话就把您吓成这样?”
寇明生脸色一变,回头见是刚刚进宫,才跟了自己不久的本家侄子,忍不住张口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别说我小小一个总管,就连皇上都得让她三分!若不是她能够摸透太后的心思,这宫里倒霉的人就多了!”说到这里,他又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口气,“这富贵团圆糕的缘故连我都差点忘了,幸好郡主还记得,否则捅出漏子使得太后大怒,那牵扯下来,非得打落几十号人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