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人出了门,荀爽终于不再装作高人模样,一屁股坐在榻上。
“说吧,老夫看你能说出天来!”
“嘿嘿,我是说不出天来,你能怎样?”
荀爽很无奈,郑玄就是在耍赖,就不能给自己一个台阶,真真是交友不慎啊。
“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找个光亮的台阶下吗。老夫给了,是我的错行了吧,我认输行吧,哼。”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连刚刚出去的三小子都知道,荀爽也是无奈,这就是命。打得好好的算盘,就是不响,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到嘴的鱼儿飞了,就不能怪猫。
“哎,你也知道。当初为了这两小子,我可是没少当小人。背地里你也知道,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人是怎么编排老夫的。哼,又有几人知道老夫的目的,老夫是世家之人,会害了世家?这么好的两个好苗子,他们就能无视了,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气煞老夫了。”
郑玄递了碗茶给荀爽,要他消消气儿。
“嘿嘿,这就是世家。你还能怎样,难不成你能改变?别说天下世家那么多,就是颍川世家你都搞不定。别看现在你名气大,人家给你面子。要是你触摸到了人家的利益,嘿嘿······”
郑玄话半而止,其意很明显。
荀爽也叹了口气,想必也知道,外表看似自己盛名于外,但是自己还是知道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这天下现在还是在世家大族控制中的。别说是天下世家,颍川世家啊,就算是荀家也不都这样。
“哎,可惜了两个好苗子啊。”
“可惜?未必吧,难道和我的弟子一起就会辱没他们,哼。”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好主意,看看这些世家大族。老的老了,少的又有几人堪当大任?你不就是想帮你荀家找点新鲜血液吗,还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不知羞。”
郑玄话里带刺,句句针对荀爽。
“呃,你就不能说好听点啊,老夫招惹你了怎地?”
“嘿嘿,好听的。在我这儿没有,你看看当今天下,这是到了存亡之际了。现在你还想着怎样,保全你荀家?老夫告诉你这不可能,一己之力怎么与翻天。庙堂之上那些个沽名钓誉之徒,偷鸡摸狗之辈,难不成还能挽救万民于水火?别自己欺骗自己了。”
郑玄抿了一口茶,笑道。
“好茶!”
“老友啊,你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啊。以前你可不是如此,怎的现在变了许多?”
荀爽仔细盯着郑玄,有些不理解。想当初,郑玄意气风发,老而锋芒,有济世之心。现在怎么句句透露出对朝廷的不满,甚至是鄙视。
“不是我在变,是朝堂在变啊。老夫已经没有精力了,当年那件事之后,我都没有这么绝望。可是这些年,见得多了,想的多了,也老得多了。你还记得当初我给你说的,子风作的那篇《六国论》吗?”
“记得啊,如此美文,老夫生平仅见,怎会忘记。不过这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真的这么认为?”
“这······,老友是什么意思?”
荀爽明显是在装,无可厚非。他身为荀家人,又是当世有名大儒,在外边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荀家。有的事不能不装糊涂,就算知道也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就会生祸事,殃及荀家。但是自己没那么多顾忌,也活不了几年了,有些话不吐不快,不吐不爽。
“既然你有顾忌,老夫就把话挑明吧,你自己是不是这样想的,与老夫无关。”
“请郑公赐教。”
“嘿嘿,好你个荀爽啊。算了,我也不计较这些了,今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再促膝坦言了,索性今天咱们就伦伦这天下事,把茶论时局,谁道是寻常。”
“好,请。”
荀爽帮郑玄把茶满上,两人相对而坐。
“我徒儿有一文,老夫开始一听,久久不能忘怀。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为他准备,当然,他还不知道。老友不知是否有兴致听听,看看之后我们是所见略同,还是各表一枝。”
“老友不会又坑我吧?”
倒是荀爽没有那么快回应,他有点忐忑。这老友一来就拐走自己培养多年的学生,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都是老狐狸了,答非所问有时候并不一定是错的,有问必回有时候也会陷入泥沼。荀爽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吃一堑长一智,老家伙也学得会。他总觉得老友没有打好主意。
“哼,老夫不是来坑你的,是来救你的。算了,现在说了你也不一定相信,就问你到底听是不听?”
难道他转性了,还是谨慎点好。当年,就这家伙可以混的如鱼得水,现在更是声名远扬,花花肠子也不少。荀爽现在信奉小心无大错,不说不做就不会错,不会被坑。但是,老友的面子得给。
“赐教吧。”
看着荀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郑玄老怀安慰。没想到斗了一辈子嘴,到老了这家伙居然会怕,看来把他的学生卷走给老家伙留下了阴影,要不要还给他呢。这念头一起,就被郑玄摁死腹中,好不容易搞定的,可不能就这么放了。
“老家伙,听好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怎样,可堪入耳?”
郑玄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老农得了便宜,向人卖乖一样。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好像这是他作的而不是秦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乐呵道。
“好茶。”
“茶是好茶,诗更是好诗啊。老友啊,你得给我说实话,这到底是你做的还是秦峰作的。”
郑玄没好气地笑了,是我作的倒好了,可惜不是。想当初自己不也是不可思议吗,也就不在意荀爽的质疑。谁能想得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思想,还没见过世界,就想着要隐世。
“其实,当初我和你一样。也不相信是子风作的,毕竟那时他还小。可惜,回去之后老夫翻遍古籍都没有找到点滴记录,最后只得说。子风实在是老成,天才。”
“那你就没问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诗,难不成世上真有妖孽一说?”
荀爽不可思议,早闻秦峰天才之名,虽说自己也确实赞同。曾经还为颍川出这么多人才而高兴,可是现在秦峰的表现已经超出太多了。开始他是个孩子,就算再怎么天才,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不堪大任。但是今天一见其文,往日的印象轰然倒塌,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哎,老夫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事实如此,我曾问他有何志向,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少年天才,都有几分傲骨狂妄。不外乎权势,高官而已,或是名留于世,功载千秋。”
“哈哈哈······”
郑玄闻言,扶手大笑,笑中那是满意,是了然,还有那么一丝遗憾。荀爽不明所以,自己说的好像没有错吧,难不成是那个原因,荀爽点了点头。
“瞧我这记性,秦家是不入仕的,他就算再天才,也得遵循组训,可惜了这么个人才。那他就是想光大门楣,秦氏为商,他想做那古之,陶朱、猗顿,是也不是?”
虽然是在询问,但是荀爽还是很肯定的语气,他不信自己还会出错。
“错了,错了,都错了。老友啊,当初我和你一样这样猜测,可惜都错了。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他脑袋瓜子扳开,看看他究竟想的是什么。”
“什么,还是错的?”
荀爽拍桌而起,瞪着郑玄,他有些不相信。不过,随即就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这几天在老友面前屡次失态,都是因为秦峰。老友好面子,现在自己这样,显然是孟浪了。不过还不待他道歉,郑玄摇了摇头,阻止了荀爽。
“老友啊,我们都错了。他只想和自己家人隐居海外,过着有亲人的日子,吃饱喝足,逍遥自在一身足矣。他说这世间太凌乱了,他玩不起,乱世将近,他要早点开溜。”
“看看大汉,百姓已经开始流浪异乡,鸡鸣狗盗之徒祸害乡里,小官恶吏鱼肉平民,达官世家图谋利益。帝不像帝,君不似君。宫闱之中肮脏不堪,天下霍乱始于上,谁能解救。不为早为之所,留个后路。”
荀爽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刚刚那个秦峰说的,完全不能想象。
“这都是秦峰给你说的?”
“不!”
“那就好,要是······”
不等荀爽说完,郑玄的话又把他愣住了。
“是我逼他说的。”
“还是他说的啊,这子风真是妖孽啊。”
荀爽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秦峰的逆天了,最后只能用妖孽来说他。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解,老夫惭愧啊。”
“不过,他的目的错了。还是太年轻了啊,不成熟。乱世将近,谁能安处于外,他想的太简单。现在我猜到他估计是想凭借名声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可惜他错了。”
“那你不去点透他?作为老师,这才是应该的啊。”
“哼,老家伙,你还不放弃啊。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了这么多,你还想干嘛?”
“我怎么了!”
荀爽还想狡辩,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首先他的学生都已经被拐走了,来不及了。再说,秦峰现在还没有转变,一切言之尚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