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挽着沐昕的手,我态度闲适的上前,与朱能并肩而行,与薛禄擦肩而过时,我仿佛没看见他一般过去了,感觉到他绷紧如弦的身体突然猛地一松。
我恶意的一笑,突然回头,以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极细微的声音道:“薛将军,一箭之赐,我该如何奉还你?”
他立时再次僵住,我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朱能,依稀听得他讪讪道:“郡主越发高深了……”
沐昕轻轻捏了捏我的手,道:“你既然吓他,难道是不打算追究他了?”
“聪明,”我笑嘻嘻的看着他:“不过你是受害者,还得你说了算。”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苦心的,”沐昕目光宁静的望着我,“如今正值战事,薛禄此举又明摆着有人主使,你我不依不饶闹上去,牵藤摸瓜的扯出那些人来,倒害得你父王为难,难道还要他阵前杀将?就算为了给我个交代,他处治了薛禄,隐在背后的人不过损失个棋子,还是不伤分毫,你我岂是肯做这般无用之事之人?”
我颔首:“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倒不是全为了我父亲考虑,他既然带出那群无法无天的手下,便付出些代价也是应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说到此处我顿住,沉默下去。
沐昕微带诧异的看我,我勉强回他一笑,淡淡道:“你知道,我丢掉了一些记忆,我觉得,我丢掉的这些记忆很重要,也许和你今日遇袭也有关联,我想,等我回复记忆,也许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沐昕轻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先得找到贺兰悠。”
“他岂是轻易可为人寻着之人?”我摇摇头,“须得另想办法。”
正说着,却见前方有人探头探脑,我一眼便发觉是黄兴武那些人,想必听说了我的到来,想要看看那个真实的“璇玑郡主”,不由一笑,便听得清晰的抽气声,我好笑的转开脸,对沐昕道:“可记得前些日子那被剪断裤带的士兵?你当日可曾想到是我?”
沐昕道:“我总想着你回来便会直接见你父亲,哪想到你因为失忆,不敢表露身份,所以混进军营,而你那剪断人家裤带手法普通,我以为是敌方派来查探的外家高手,早知道你就在我身边,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翻出来。”
我笑笑,悠悠道:“只要能相遇,任何时间都不算晚。”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抬手替我挽了鬓边一丝乱发。
一路回营,遥遥看见父亲的大帐就在前方,朱能已经先一步令人快马驱驰向父亲禀告了我回来的消息,我们尚未下马,远远便见有人掀帘而出,微笑着迎了上来。
我的目光,掠过中间锦披金甲的中年男子,落在他身侧那年轻英俊,目光却桀骜放肆的少年身上。
听见沐昕轻声一哼。
我无声一笑,心道:“就是他了。”
那少年目光直直的射过来,眸色深暗,短短瞬间几度变幻,我细细分辨,那目色里,惊怒阴鸷兼而有之,倒似是惊的成分多些,我玩味的一笑,他如此惊讶……却是惊什么?
目光冷冷割过他的脸,我转开脸,向执了我手殷殷关切的父亲和声一笑:“承您动问,一切都好。”
父亲神色欣喜,叹道:“怀素,自从听闻你失踪,我先后派了数十批人在各地打探你的行踪,都一无所获,我为此辗转不安,若不是前方战事正紧脱不开身,我真想自己去寻你……”
我侧头,看见他神色里焦虑关切之意隐隐,倒不似做伪,心底微微升起一丝暖意,挽了他的臂进帐,坐下后方道:“父亲身负靖难之责,万千将士身家性命所系,怎可轻言离开,是怀素不好,不能为父亲分忧,反倒令父亲征战艰苦之际分心挂念,实在不孝。”
先前我和沐昕已经说好,不对其他人透露我失忆之事,一切皆如平常,所以我依着寻常王侯家的做派,努力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儿来,不防父亲听了我的话,竟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奇异,我心中一惊,转眼去看沐昕,却见他眼色颇为无奈,甚至有些微的忍俊不禁之意,不由一呆,心想,难道我素日并无这般温良?
赶忙岔开话题,问父亲今日攻打彰德顺利与否,父亲道:“今日我围困彰德,都督赵清说了一番话,我很有感触,想了许久,临了连仗也不想打了,就想着心里的事,正想找沐昕合计合计,可好你也来了,且和为父探讨一番。”
我饶有兴趣的问:“他说什么了?”
父亲笑了笑:“赵清是个妙人,我劝他弃城归降于我,他却道,作为臣子,只知听命于皇上,如我有日进了南京,别说亲自劝降,便是二指宽纸条相召,也必星夜来奔,至于现在嘛,却是多说无益。”
一旁的高煦冷哼一声,斥道:“狂妄!”
父亲睨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我却和沐昕相视一笑。父亲见了我们神情,不由欣然道:“你两个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我向椅中一靠,懒懒笑道:“能有什么看法?这狂妄之人嘛,或许有之,却定然不是赵清,他不过在暗示你,他并无与你对敌之意,只要你做得了皇帝,他一样视你为主,他所谓的忠诚,非忠建文,非忠皇权,只不过是坐天下的那个人而已,便是一介乞丐掌握军权黄袍加身,他也不会介意伏于玉阶之下山呼万岁的。”
我这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四下侍坐的将领却毫无惊色,父亲脸上一直徘徊不去的轻微疑惑之色也顿去,畅然笑道:“怀素,你还是这般说话,我更能习惯些,你说的不错,我在彰德城门下听得这一番话,立时悟到,将兵力纠缠在这山东实为不智,这般一地地的蚕食下去,要打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沐昕接道:“靖难之役至今,大小战役十数,然王爷至今不过保有北平,永平,保定三郡而已,若是再一城一地的攻下去,对方地广兵多,王爷这三郡之力必然是耗不起的,不过,听闻朝廷已将兵力全数派遣至山东与我军对战,京城倒是兵力空虚……”
话至此处,父亲已经面露欣然之色,我笑笑,伸指指向地輿图,道:“别绕弯子说话了,谁说攻占京师,就必得先取山东?一地之输赢如何能动摇根本大局?怎样才能令举国动荡天下来归各路诸侯皆景从?如今,大伙该开窍了吧?且看着。”
手指一弹,一枚石子飞射,直袭:京师。
啪的一声,精制羊皮的地图上应天的位置,成了一个黑色的空洞。
“好!”父亲一拍案,长笑道:“撤彰德之围,避铁铉盛庸,绕开山东,自中路长驱直入,直逼应天!”
满座兴奋鼓噪喧哗里,我和沐昕相视一笑,同时起身,我道:“父亲既然有了良策,我们留这里也是无益,有些事还得处理,告辞。”
父亲愕然,急忙站起,道:“怀素,你刚回来,如何便要走。”
我目光一睨薛禄朱高煦,还有一脸若无其事的丘福,嘴角掠起一抹冷笑,随即消失,淡淡道:“父亲,祝你此次直捣京师旗开得胜,待得乾坤底定,怀素定亲奉玉樽金觥,为父亲贺。”
说罢不看父亲的苦笑,转身便走,行至门外,我停住脚步,想了一想道:“父亲,近日我又寻思着一些新阵法来,想在不死营试试实效,我且先将不死营带回去了。”
父亲颔首:“大军连番作战,也需要修整,今日虽定下此计,但离万事俱备挥师南下还有些时日,你且带着不死营回去便是。”
我点点头,又道:“父亲,这些年我常在外,也不能时时为你参赞军务,而此去京城前途未卜,有些话便提前说了罢。”
父亲急忙道:“你但说便是。”
我语气诚恳,“父亲此次直袭京城,是险中求胜之举,一旦挥师,取胜之机,不过一个‘快’字,因快,方可趁人不备,方可突出奇兵,转战之初,或可迷惑南军,但平安等人都不是弱将,就算一时摸不清父亲打算,最多等到过了徐州,也就明白了,届时必然衔尾来追,而父亲此时必不可与其过多纠缠,否则先机一失,山东之缠战又重演矣。”
父亲喟然道:“你所言极是。”说罢皱眉思索。
我笑道:“也不必愁思过甚,依我推算,父亲佯攻徐州,然后急速抽身转道宿州,此时平安铁铉等人定然明白父亲真正兵锋所指,拼了命也会追来,父亲只需留一路兵力,选择勇猛精干,作战稳健的将领,于宿州淝河埋伏,等待平安疲兵便是。”
父亲点点头,沉吟道:“我亲自埋伏,想必胜算大些。”
我摇头道:“此非争一地输赢之时,不过是为牵绊平安,父亲还是速速率主力直扑京师的好,何况平安对你的作战方式一向了如指掌,你和他开战未必有利,倒不如寻了未和平安对阵过的将领,出其不意,许还有取胜之机。”
此言一出,丘福朱高煦面色尽皆一变,我也不看帐内众人脸色,微笑道:“靖难大业,燕军人人有责,若能牵住平安主力,亦一大功也,我就不阻拦各位将军立功之机了,啊,诸位,不需太过踊跃,靖难至今,你们的忠诚勇猛,燕王总归是看在眼里放在心底的,嗯,别抢,千万别抢啊……”
巧笑倩兮挥挥手,我施施然出了大帐,丢下一堆面色难看的将领。
沐昕含笑看我,道:“你记忆虽失,跳脱性子却是一丝一毫也未改啊。”
我瞟他一眼:“你一看就知道是个正人君子,想必对我这阴人手段不敢苟同?”
他笑,夏风中容色清透:“恶人尚需恶人磨,我并不是迂腐的人,对于有些人,不妨给他们一些教训,免得造出更多恶业。”
“原来这就是你的君子本色?拐着弯儿骂人?”我白他一眼。
“我哪是骂你,我是佩服你,”沐昕轻轻采了路边草叶,在指间绕成结,“仓促之间,你便阴了朱高煦一招,那勇猛精干,作风稳健八个字,摆明了是暗示朱高煦丘福这对搭档,偏又丝毫不露痕迹,这下你父王,定然要请他们来对付平安这个难缠的角色了。”
我取过他指间草结,套在自己腕上,转了转,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我是不记得他们怎么得罪我了,但我记得他们怎么得罪你,既然你说薛禄是朱高煦一手提拔的,不是他指使是谁?你且看着,我的事还没完呢。”
沐昕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停下步伐正要询问,突有人唤道:“郡主!”声音微带喜意,隐约有金石般抖颤之音。
我一怔抬头,艳阳下,土道前,有人匆匆而来,逆着金色光影,勾勒出少年英气俊秀的轮廓,飞扬的剑眉下,深黑双眸微泛琥珀般光色,溢着明亮的激动和欣然。
我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沐昕,他轻轻道:“杨熙。”
我恍然哦了一声,笑道:“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杨熙似是愣了愣,满面的喜色在迎上我的目光后,突然消散,半晌收敛了神情,规规矩矩给我施礼,“见过郡主。”
我温言道:“杨熙,唤我名字罢,这般称呼太生分了。”
沐昕接口道:“杨兄弟,当初不死营练兵时,咱们整日混在一起,也没见你对怀素这么客气过。”
杨熙勉强一笑,也不答言,我知沐昕是提醒我旧事,遂将神情放得更自然些,笑道:“杨将军,你来得正好,有事情须得拜托你。”
他疑惑的抬头看我,我示意他附耳过来,沐昕不以为杵的一笑,走开几步,我对杨熙细细嘱咐,他听不得几句,已是神色大变。
我暗赞,性子沉稳!若换成朱能,只怕早跳了起来,若是薛禄,或者腿便软了。
看着杨熙变幻不定的神色,我笑起来,“放心,我没昏头,也不是要害了谁,这其间的为难事,也不用你去担着,你只管在合适的时候,救人立功,捞尽好处便了。”
微带得意的笑:“我出的计,哪能让朱高煦占了好处?自然是我自己人当仁不让了。”
杨熙却没我这般大的胆子,犹豫半晌依然道:“郡主,这是通敌……”
我竖指于唇,嘘的一声,笑吟吟道:“好兄弟,别乱说话,这怎么能算通敌呢?这只能叫借刀杀人罢了。”
杨熙看了我一眼,脸上犹豫之色渐去,半晌决然道:“属下蒙郡主简拔于草莽,郡主对属下有再造之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郡主才是属下的主人,王爷不过是尊客罢了,郡主但凡说什么,属下无有不遵。”
我深深看他,点头道:“好,你很好,但杨熙,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明白,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父王也许却可以给你,你认定了我,将来却未必能收获到你想要的,而你既然今日如此言语,我亦容不得你背叛,此路踏上,未必有益,却不容返转,你,可要想清楚了。”
顿了顿,我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杨熙只认郡主为主,从未对郡主有过二心!”他亢声答,声音明朗,字字坚脆如金石,惊散一天浮云。
“好,”我注视他,缓缓道:“待得淝水之战,鹬蚌相争,你便做了那窥伺在侧的渔翁吧。”
回北平的路上,我按沐昕的说法,联络上了山庄暗卫,嘱咐交代了一番,做这一切都不避沐昕,他并不干涉,却在晚间和我月下对谈时,深深的皱了眉。
“你在玩火,怀素。”沐昕将一只白瓷酒杯对着月光,做出个盛满的姿势,酒杯看来越发的精致通明,而他雪白的衣袖垂落,露出一截手腕,却是分不清比起酒杯,哪个更精致更通明些。
我们所包下的独院很是清净,白菊开得馥郁,我微微笑着,撷了一朵簪在发上,对着酒液照了照自己的影子,“你不高兴?”
“不,”沐昕容色沉静,“我只是怕一着不慎,你将来会后悔。”
我转头看他,半晌一笑:“不会,沐昕,其实你也知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有山庄暗卫,有不死营,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只是不愿意我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报复朱高煦,可是沐昕,虽然你提起我以前的事语焉不详,可我的感觉告诉我,我和他之间,一定有着不可解的仇恨,他看我的眼神,直如恶狼,我不能对自己的敌人姑息,因为那是对我自己残忍。”
沐昕饮尽杯中酒,又给我斟了一杯:“怀素,以山庄暗卫的力量,用巧妙的方式给平安通风报信,令朱高煦设伏者反被伏,再在燕军将败时令不死营出手,反攻平安,一石二鸟,翻云覆雨,算是好计,只是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想要他死?”
我沉默不语。
沐昕扬扬眉,“如果想要他死,没什么比乱军之中更合适,可是如果你不想置他于死地,这般作为,便毫无意义。”
我笑起来,不无讽刺,“沐昕,朱高煦给了你黄金万两?他哪配你帮他做说客?”
“我恨朱高煦,”沐昕并不动气,“而且我也不认为,对他那样的人,必须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只是,”他恳切的看着我,“怀素,他毕竟是你弟弟,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呵,弟弟……”我轻轻呢喃了一声,“可我觉得,他并不曾将我当姐姐看呢。”
“而且,”我微有些茫然的回想,“他看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很可能将来倒霉的便是我了。”
沐昕持杯的手一顿,“怀素,我一直在想,你失踪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兰悠如何会突然出现,并封了你的记忆?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要封你的记忆?还有,那天我就问过你,艾姑姑和你同时失踪,为何最后却没有和你在一起?”
我申吟一声,抱头苦恼,“沐昕,我还是没能想得起来。”沉思半晌,也不抬头,我低声道:“沐昕,我觉得,艾姑姑,也许,已经死了……”
他神色一黯,却没有说话,想来心中的看法,和我是一致的。
我望着靛蓝的天穹,怅然道:“提到她,我总是觉得难受,心里似被什么堵了似的,直欲愤怒呼号……沐昕,既然我一醒来她便不在我身边,那么她多半是死了。”
“谁杀的?”他转头问我,语气却不是问句。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将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说出口。
贺兰悠,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狠绝无情,心有千窍,你有没有可能,为了占有某份本不属于你的感情,而对一切阻碍,痛下杀手?
建文三年仲秋前两日,我和沐昕,以及刘成杨熙,回到了北平燕王府。
师傅方崎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携着流霞寒碧,早早迎出城外,我看着在城门口守候,目光殷切望着我的几人,光影闪没,微微恍惚。
巍峨城门,同样的几个人……多了个温婉清丽的女子,扶了扶云鬓,微笑看我。
满面大漠风沙的女子兴奋的策马飞奔,高呼:“师傅,姑姑,我想死你们了!”
有人向我飞奔而来,声音清脆却带着哽咽:“小姐,你担心死我们了!”
我举着马鞭,有一刹那的茫然。
是流霞,还是寒碧?
那娇俏女子已经扑到我马前,哀哀仰头看我,“小姐,你忘记流霞了么?”
我俯下身,凝视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展开一个微笑。
“没关系,现在开始记起,也来得及。”
回到流碧轩,众人很知趣的不曾问我为何失去记忆,近邪过来把了把我的脉,皱眉摇头,放开了我的手。
我勉强笑道:“没事的。”
他默然,半晌道:“远真也许可以?”
我茫然道:“远真是谁?”
他瞟了我一眼,答:“你师叔。”
我不屈不饶继续发问:“他为什么就可以?”
他不耐烦:“因为他擅长易容和异术。”
我目光一亮,追问:“那他在哪里?”
他跃上梁躺下,半晌才懒洋洋答我:“不知道!”
我气结,对沐昕诉苦:“你说师傅少言,这哪里是少言?这明明是不言。”
沐昕安抚的笑笑:“其实令师今日说话的字数,已经比这个月加起来还多,想来定然是因为见到你,高兴的缘故。”
我怔了怔,心中微热,正要说话,却听流霞推门进来,神色奇异,道:“王妃遣人来见小姐。”
“她?”我皱眉,“她找我做什么?”。想了想道:“请进来罢。”
返身在椅上坐了,见流霞引进一个高挑个子的侍女来,那女子双目下垂,极其恭敬的给我施礼:“兰舟给郡主请安。”
我以手支颐,淡淡道:“免礼罢,王妃有什么吩咐,随便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巴巴的要姑娘跑这趟。”
兰舟笑道:“郡主一年未归,王妃牵记得很,听说郡主回府,特特吩咐婢子来看看,若有什么需要,也好让婢子赶紧备办,婢子瞧着,郡主好似清减了些,还请郡主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我笑吟吟看着她,“兰舟,难怪王妃派你来,你真是个会说话的,代我谢了王妃关照罢。”
她恭谨应了,又道:“后日便是中秋,王妃说了,虽说王爷和高阳郡王在外征战,一时难以回来团聚,但郡主回府也是件喜事,不妨庆贺一番,后日酉时,王妃在回鸾殿露泠亭设宴赏月,届时还请郡主和方姑娘拨冗前来,偕王府女眷们同庆佳辰,遥祝将士安康,战事顺遂,靖难之举,天下来归。”
又对沐昕笑道:“公子不是外人,还请一同前去。”
沐昕微微皱眉:“王府内眷聚宴,外男怕有不便,还是请姑娘代我谢了王妃美意罢。”
兰舟笑意盈盈:“刚才那句‘公子不是外人’,可不是婢子说的,这是王妃亲口吩咐,公子在我燕王府做客良久,为我燕军立功无数,更兼和常宁郡主和怀素郡主都交好,王妃说,无论怎么说,你也当得起这一杯薄酒的。”
我听着,无声的笑了笑,她对上我的目光,微有些瑟缩,然眼色微恨,竟是直直的不肯完全退却,我有些讶异,面上却掩了,命流霞送她出去,又对沐昕道:“既如此,这鸿门宴,不去也得去了,只是不明白这丫头,竟似对我有些怨恨。”
“这是当初旧事了,”沐昕不知在想什么,愣了一下才回神,微微一叹:“当初令师中毒,你火焚回鸾殿盗药,那千年鹤珠,便是从兰舟手里窃走的,想必她因你受了王妃责怪,小小失礼,你莫放在心上。”
我点头道:“那倒也算是我欠她的了,毕竟因我受了无妄之灾,我又怎会在意……你刚才在想什么?”
沐昕不答我的话,却抬头对梁上高卧的近邪道:“当初我和先生约定,我云游天下寻找怀素,先生在王府等候怀素回归,临别之时,先生那一番话,我至今依旧记得,先生如今,可有教我?”
我听他说得蹊跷,却也去看近邪,他稳稳躺着,似已睡熟,然而半晌后听得他道:“就是她。”
语气森寒。
沐昕神色平静,追问道:“为何?”
近邪道:“问方崎。”
我和沐昕将目光投向方崎,她正托腮看着窗外,见我们望来,笑道:“这人真懒,要他说话比要命还难,平白苦了我。”
我见她提起近邪语气亲近不避,微微一怔,却见她已神色一肃,道:“当日你失踪,我们回来后,互说起那夜遭遇,自然要怀疑你那宝贝妹妹。”
“她和艾绿姑姑一起,艾姑姑和你同时失踪,她却好端端的回来,她说你和艾姑姑叫她回去寻木铲,我们却知道你的性子,当时暴雨将至,南麓山路又不太好走,她一个女孩子,武功又弱,你那么细心体贴的一个人,会让她独自下山?”
“而我,”方崎叹息一声,“我当日落崖,天幸命大,半途上扯住了牵落的藤蔓,一路翻滚下去,只是皮肉之伤,事后你师傅去看了我落崖的地方,原是给人做的手脚,令我失足。”
“谁做的手脚?你师傅?沐昕?我自己?算来算去,便只有这个硬加进来的郡主娘娘了。”
“而你那妹妹,”她冷笑一声,“山崩后陪着我们寻找,见了崖塌便哀声痛哭寻死觅活,真真是奇了,我们都知道你的本事,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未见到你之前,谁也不肯认定你遭了天灾,她哭那么快做什么?难道她知道你的遭遇?”
“后来近邪也去那个路遇华庭的树林里去翻找了一通,倒确实找到了七虫草,只是那草根鲜叶枯,明明就是移栽所致,看来对方心思不可谓不缜密,怕你们在华庭走后会入林查证,所以,所谓的挖草,其实是栽草!但这点小小的障眼法,就算一时躲过,事后又如何瞒得过有心而来的他俩?”
沐昕突黯然道:“瞒过一时,便已是她胜我败,何况当时我们也并未去查看,总之是我不好……”
我阻了他的话,勉强笑道:“这不是争着担负责任的时辰,事已至此,当怎样便怎样,却无需再为之背负不必要的罪愆,只是既有这许多疑点,你们怎么就放过了熙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