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松了一口气,伸手揽过我,柔声说道:“好了,一个噩梦而已,没事了。”
我心里仍在惊慌,八阿哥那可怖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手下意识捧住了肚子,靠近福临怀里——听说天子身边有九龙护身,寻常邪魅是靠近不得,我心里说道,如此了,就不会有冤魂恶鬼靠近我的孩子了。
福临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怀里很温暖,我紧紧窝着,竟有些眷念了。
这天夜里,福临就留了下来,其实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紧紧偎着而眠。我睡在里侧,他躺在外面,伸手环住了我,呼吸在脖间环绕,温暖而又潮湿,在无其他亲昵的举止了。
风轻轻敲打窗棂,于是咯吱咯吱的轻响,夜如墨泼过的黑,在黑暗中看得久了,我渐渐可以看清楚榻上笼罩的纱帐上细小的空洞,密密麻麻编织着,似网,而每一个网眼里似乎都有一个挣扎的自己。
睡不着,一是因为害怕,二则是因为心里在煎熬着。
福临的手落在我腰间,轻轻抚着我的肚子,那般温柔与小心翼翼,我偶然也会有恍惚,竟觉得身边的人是另一个。
人终在患得患失中睡了过去,次日醒时,身边的榻上空着,余温仍在。初画笑着进来伺候我洗漱梳头,说道:“皇上早朝去了,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姑姑。”
我一怔,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手继续梳着头,镜中的自己,脸微浮肿,皮肤原本就白,这下竟觉得有几分珠圆玉润起来,眉梢略微上扬,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隐隐透着一股凄厉的味道。
一上午都坐在树下发呆,风吹花落犹不知道,然后让初画带着我来到乾清宫附近,守在百官下朝的必经之路边。已是深秋,路上并无任何挡风之处,脸于是被风吹的有些生疼,也迷了眼。
看见黑压压的一队人从乾清宫宫鱼贯而出,待到走近了,才发现最前面的那人身影尤为冷清,那萧杀的气势即使隔的老远了也令人不得不生寒,正是济度。
我一时有些发怔,良久了,方才觉得此时不宜见他,想要去避一避,却没走几步,他就过来了,然后在两米之遥的地方站定,抬头看我。我脚像是灌了铅的,再也迈不动了。
他似乎又清瘦了不少,只显得那脸上的线条越发冷硬,眼神是一贯的黑幽深邃,看不清楚在想什么。初画微行了一个礼,他这才挪开目光,默默转过身离开。
他的背影如塑,无比冷清孤寂,明明太阳很大,却好像照不到他的身上。我心里隐隐有些疼,所谓相见不相识是不是就是我们这样的?
终于看见了岳乐,我让初画请他过来。他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我笑着问道:“有时间喝杯茶吗?”
“有。”他深深看我,点头答道。
我让初画拿出红泥小火炉来,在院中架上了,在底下置上些乌榄核,又让她拿出苏罐和茶罐来,对她说道:“你去忙别的吧,这边不用伺候了。”初画看了看岳乐,岳乐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初画这才行了一礼后离开。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样子我宫里的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说的不听,你说得她们倒是全听进去了。”
岳乐笑了笑,说道:“你这不是身子不方便吗?她们那也是担心主子。”又努了努嘴,说道:“你哪弄的这套东西?这些可都是时下最稀罕的。”
我笑着说道:“我早就收了这一套,因是想着有贵客时才拿出来,所以你不知道吧。”
他低头一笑,伸手道:“我来吧。”
“不,今天我来泡茶敬贵客。”我别有深意说道。
岳乐看了我一眼,坐回原位。
我聚精会神洁手,待水开后,又仔细认真的洁器,淋杯。
岳乐似笑非笑看我,说道:“看样子,我是遇到高手了。”
我轻轻一笑,倒出茶叶,说道:“这是凤凰单丛茶。”又仔细分了粗细,搭配好了,待到水二沸时,开始冲茶。将泡茶事宜一一认真做好,最后洒茶敬客。
岳乐稍一愣,接过后,轻品。完了,轻置下茶杯,沉声说道:“说罢,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又无奈一笑,说道:“其实你完全不用这样,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了口,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我低头一笑,低声问道:“岳乐,你信不信鬼神?”
他一愣,说道:“不信。”
果然,我又轻笑,说道:“那你信不信我说的?”
他眉梢一扬,良久,方道:“我信。”
我侧头看院中,深秋近,满园的花枝凋零,空中亦是洋洋洒洒飞舞着花瓣与落叶,满地的黄花堆积,风起,遂满地卷滚,此景如梦。
我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告诉他关于我的前生,告诉他我的来历,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一切。
手中茶凉时,故事方才说尽。
他很久都不说话。
“现在,我只有请你帮我了。”我低声说道,“我所熟知的历史中,福临……顺治皇帝只有八个儿子,而董鄂氏所生的只有大阿哥福全和已经不在了的四阿哥。其余的几位都是偏妃所出。也就是说,我腹中这个不可能,也不容许是个……阿哥……”
他抬眼看我,又皱着眉头看了看我的肚子,说道:“或许……是个小格格呢?”
我低声说道:“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吴太医告诉我,我腹中这个极有可能是个男孩!”
他眉眼有些惊愕,道:“吴太医?他当真这么说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他非常肯定。”
他眉头轻皱,缓缓说道:“你说的那个历史,当真很准吗?”
我点了点头,苦涩说道:“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情是出于历史之外的。”比如皇太极的死,福临的继位,多尔衮多铎兄弟的死,顺治后宫的跌宕变化,无一不是顺了历史上来的。“岳乐,我不能冒险,我要我孩子活得好好的。”我低低缓缓说道,“我知道这实在为难你了,可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去请求了,我要你帮我把的孩子送出宫去!”
他抬头看我。
“我知道这件事情说出来都不可思议,可是摆在我面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只有出宫,才是我唯一的活路。”我说道。
“皇上不可能对你放手了。”岳乐摇了摇头,说道,“赐封贵妃的圣旨都已经拟好了。”
我心里苦笑,缓缓说道:“我可以不走,可我的孩子一定要走。”
“这也不可能。”岳乐断然说道,“皇上对这个孩子期望非常高,我探过他的口风了,这孩子若真是阿哥,那么一定会是将来的皇帝。”
我眼泪都笑出来了,低声说道:“不可能!将来做皇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三阿哥玄烨!”又抬头问他,“你饱读史书,一定知道一个典故。”
他抬眼看我。
“宋仁宗年代出过一件大事。”我低低缓缓说道,“宋真宗的第一个皇后死后,宫中有两位嫔妃一同怀孕,很明显,这两人中谁若先生了儿子,那么就会被立为后,于是就有人想出一个惊天的阴谋来……”
岳乐的脸立时变得苍白,猛然一下子站起来,打断我说道:“珊瑚,你别说了!”
我轻轻笑,眼泪如潮涌,抬头看他说道:“岳乐哥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踌躇不安,连呼吸都有些乱了,在树下站了良久,方才低声说道:“这事,容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