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移到了当空,我们仍是跪着的,初画头上已然急出了汗来,却始终被我的眼神盯着,也不敢多说话,也不敢站起来。
终于,宫门又打开了,苏墨儿出来了,见我跪在地上,连忙伸手搀我起来,说道:“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傻?好歹也顾忌一下自个的身子啊,快起来吧,太后已经颂完经了,唤你过去呢。”
我缓缓起来,在初画的搀扶下进去,孝庄净完了手,正接过一杯茶在喝,微垂的眼帘盖住了锐利的眼神,面上是一贯的端庄典雅。我要再跪,却被苏墨儿阻止住了,孝庄这才抬起头来,淡淡说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紧折腾自己了,小心动了胎气。”一边对苏墨儿说道:“扶她坐下吧,瞧这小脸白的,都跟纸似的了,若是被皇上看见了,指不定怎么个心疼法呢。”
我忐忑坐于软凳上,低头低声说道:“珊瑚做错了事,请娘娘责罚。”
良久,听得孝庄一声轻笑,恍是带着几分无奈与嘲讽,淡淡说道:“你这孩子又在浑说什么?你怀了皇家的骨血,我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责罚你?”话淡淡悠悠说来,听着亲切,实则疏远无比。苏墨儿也笑着说道:“是啊,是啊,太后就嫌身边阿哥格格们少了,闹腾不起来,这下可好,总算又要添一位小主子了。”
我浅淡一笑,孝庄的眼神淡淡落在我微隆起的腰身上,说道:“听说前些时候味口不好,现在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我低头回道,“皇贵妃娘娘特意荐了她宫中一个最会做孕母吃食的厨子过来,奴婢现在进食好多了。”
孝庄轻轻一笑,说道:“乌云珠吗?她倒是一个有心的人。”
我们正说着,突然有太监尖细着嗓子叫道:“皇上驾到。”孝庄闲闲扫了苏墨儿一眼,似笑非笑说道:“他倒是每次都来的及时。”
就在说话的间隙,福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先是四下环顾,待看见我正缓缓从座位上起身,神情不由得一松,而后才向孝庄行礼。
孝庄淡淡一笑,说道:“好了,既然都过来了,今儿就留下来进膳吧。”
席间倒了平淡,所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一直小心谨守着规矩,可饶是如此,孝庄的面上始终像是都蒙着一层纱,看不清,也摸不透,但是总归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对我那腹中的孩子倒是丝毫没有恶意。
其实,有这一点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后来我们告辞出来,天微阴,福临在前面走着,我不紧不慢跟着,一出了门,两人顿时冷了场。我那天那话到底说得太重了,再加了身体本能的抗拒他的接近,想要重新拾掇起以前一切,总觉得无力。而他……我实在估计不出原因,他心里或许是想接近的,但举止之中总有一种刻意的疏远与小心。
一路默行而来,出了长廊,他突然站住了,我始料未及,差点撞到他,两人一时挨得极近,听到他说:“下雨了。”
我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果然是飘起了雨。他又说道:“撞到鼻子了?”
我一愣,摸着鼻子的手赶紧放下来,听到他在笑,“你怎么走路从不看路的吗?地上是不是有宝贝可捡?”
我觉得面上微烫,低头说道:“没有。”
“没有你干吗老低着头?”他笑着说道。
我下意识直起身来,吴良辅掌里油伞过来,说道:“皇上,这是奴才在隔壁的内侍房寻的一把伞,您看……”福临突然一把接过伞,揽过我腰身,沉声说道:“走吧。”
我于是浑浑噩噩被拥着前行,只觉得他落在腰间的手恍是带着火的,灼热无比,令人分外不自在,却到底没有拒绝。
因为心里早就在知道了,既然进了宫,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这雨仿佛在一瞬间大作了起来,不得已我们就近躲进了凉亭,再回首看看,那些个随行的丫头内侍身上头上被是水,遂都站在亭边含着笑跺着脚,抖落一身的水。
雨下得急,又和着风,虽然我们有伞,但是还是淋到了雨,我的刘海尽数打湿,黏黏糊糊贴着额头,福临的长鞭上也结着水珠,两人的样子都有几分狼狈和可笑。初画拿出身上的绢子细致地替我擦着落在脸头上的雨水,吴良辅在一边伺候着福临,一边埋怨着老天:“怎么说下就下了呢?哎呦,回头可别着凉了……。”
我回头一看,正巧福临也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带着几分调皮,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他那时初登上皇位,朝上有多尔衮盯着,朝下两宫太后也盯着,一日都松懈不得。有一次我见他实在闷的慌,于是偷偷带着他瞒过宫女侍卫,溜到河边去抓鱼。那时正值金秋,河水只剩了极浅的一点,赤着脚下河,河泥松软,那小鱼都是伸手可抓的。然后两人躲在河边烧烤,吃得水饱鱼足了回去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没有雨具,两人都成了落汤鸡。汪福全一边清理他身上的雨水,一边埋怨说道:“小祖宗,你们这出去好歹也得吱一声吧?淋成这样子,回头可别着凉了……”福临在他背后冲我挤眉弄眼微笑。
那神情与现在无二,我不由得泯然一笑。
夏天的雨来的快,收得也快,不多会,天边就出现了一道彩虹,斜斜的悬挂于殿宇之间,初画等人不由得驻足细看,人人都惊叹不已。
下过雨的地上泥泞微滑,我正要提醒自己小心,却不想福临突然打横抱起来我,我不由得尖叫一声,他笑嘻嘻说道:“这下可是不会摔跤了。”
我心头急跳,连忙说道:“皇上快放奴婢下来,若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他笑嘻嘻说道:“谁要说,谁去说呗。”脸上的朝气与高兴张扬肆意。
我只得闭了嘴巴。还好路并不远,回到了霓裳宫,吴太医正侯在里面,看见我们进来,连忙行礼。诊脉完毕后,福临问道:“怎么样?她方才跪了不少时间,是不是……”吴太医摇了摇头,说道:“皇上,这跪的时间不长,应是无碍的。”又问我:“姑姑最近味口是不是不错?”
我有些紧张,回道:“是啊,这也有问题吗?是不是吃食中有什么问题?”
“这倒没有。”吴太医说道,“不过这吃的太好了,补的太过了,也不是一件好事。胎儿过大,到时候生产时难免会有些难度的。姑姑应该知道自己不是体壮宽肥之人,所以这进补也不能太过。”
我松了一口气,轻抚腹部,心里也觉得这些天来,这肚子也委实长的太快了一些。
“而且姑姑现在脚伤好了,应该多走动走动,这对胎儿以及将来的生产也是很有好处的。”吴太医又笑着说道。
我笑着说道:“知道了。”
吴太医交代完毕后退下了。我看了看福临,他依然没有走的意思,心里头不由得有些紧张,却也不敢明说。他不慌不忙拿起我搁在桌上的山海经,问道:“你看这种书?朕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看这类书了。”
我一笑,说道:“这书初看是枯燥,可看进去了,也是很有趣的。”
他摇头笑了笑,说道:“那朕也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意思?你不是到了午睡的时间吗?你尽管歇着吧,朕就坐在这里看会书。”
我张了张嘴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于是侧身躺于榻上,背向里,屋里有他在,怎么能睡的着?心中终是忐忑和紧张。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时不时有翻书的声音传来,看样子他看的甚是认真。
午睡的习惯由来已久,我终于还是朦朦胧胧睡去。
梦里闻的花香近,恍是那院中海棠的,幽长深远,似乎有一个人来到了床边,挡去大半光线,我知道这屋里没有其他的男人,定是他搁了书过来了,却眼皮着实沉重,醒不过来。
然他却只在床边站着——也或者伸了手,却到底没有碰触到我,只在半空中就握拳收回了。这些印象并不完全清晰。
因是睡的浅,所以也醒得较平时为早。他这时候已经不在屋里,雨后的阳光透窗棂而进,白晃晃洒了一桌,书仍搁放在原位。我问初画:“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才走了一会。”初画说道。
“他一直在屋里看书吗?”我又问道。
初画的脸上有一抹忸怩之色,回道:“是啊。”
我轻笑,他若一直坐在那里看书,怎地这书仍然只是翻到了第二面而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