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亥时】
惨淡的月色寂寥地挂在了天边,本来就凄清的光景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云,为这仅有的月色彻底拉上了黑幕。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叩响了府衙的后门,“当。当。当。”得三下,沉闷却不失庄重,就像第一次那般,一样的让人不敢忽略。守在后门上的郎家亲随听得这节奏赶紧挑着一盏灯笼来开门,迎了呢斗笠的汉子进来,便请了他到书房里坐歇,奉了茶水之后郎世龙这时候也闻信进了书房里来。
郎世龙在夜里大摆庆功宴,酒酣席散之后刚刚倒在床上不久,便被亲随小厮叫了起来,此时穿着一身里面的皂衣,一件衣裳临时披在肩上,便到了书房里来。按理说,这个时候不是会客的时辰,就算是皇帝到了,他也困得不想起来。但是,郎世龙一听那人来了,这一双醉眼顿时便闪出清醒的光泽,像是蔡太师亲自架到了似的,赶紧便迎了出来。
这书房里面,烛火不多,但是郎世龙看着那人的身形,一瞅就知道,这就是自己日盼夜盼的那个人。
而那汉子这时候也摘下斗笠来,正是绿林军的神机军师朱武。
“啊哟,你可算来了。”郎世龙像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出来似的。
“该来的时候,我自然来了。”朱武笑着看着郎世龙的那副模样,就像是一个深锁后宫不得宠幸的妃子。
“你的话究竟管不管用?不是说好了你回去之后打一场故意让我赢的么,怎地三番五次来,每次都是动真格的?”
朱武听得出这话里,已经带着些责怪的意思了,当下便将距离来开一点点,摆出一副大气场来,说道:“若是不动真格的,你骗的了朝中的那几个老狐狸么?哼,话说回来,你真当我绿林军弱到能让那些个红男绿女就可以打败的么?!我知道张青来投奔你了,我也实话和你说,今日我拍了两员大将前来便是故意败给你们,让别人看不出破绽,对你我都好。但张青带兵来攻打城池,那是我们失算,也正是为此,我们家大帅才觉得失信于你,而张青又破换军纪,扰乱大局,三个罪名加在一起,史进看他不对路,便下令杀了他,也见证我们的一番诚意,谁晓得,竟然让他手下人给放了,那人已经被我们处死,张青现在到了你们这里,您看,是不是交给我们做个了断?”
郎世龙听了,才如梦初醒,当下心里彻底有了底,明白了张青原来是无意间触动了绿林军与他郎世龙之间的潜交易这才要被绿林军方面灭口的,可惜,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郎世龙想到这里,真为张青的愚昧而感到悲哀,他在绿林军中就惨当炮灰,若是到了朝廷,那如何经得起那些尔虞我诈,只怕倒是还是难逃“死都不知道怎地一死”的宿命。
郎世龙一瞬间想到这里,开口接朱武的话,说道:“原来是这样,大帅当真是够信义!讲究!但,这张青眼下既然投靠了我,我想……”
“还是让我们清理门户了好,这样一来,你也干净,我们也干净。”朱武故擒欲纵地说道。
其实,张青的生死与郎世龙并没有太多的计较,只是,眼下孙二娘却成了一个他看好的棋子,就算是为了这枚棋子,郎世龙也得留下张青,毕竟姐弟情深,不容出了差错。再者说来,张青也是有一身武艺在身的,日后少不得有大用处。当下郎世龙笑笑,说道:“若是大帅为了诚意而杀一员大将,我看倒也不必,心意都在这里了。”郎世龙说着拍拍自己的心窝,继续道:“张青现在投靠我的帐下,说实话,我看着也倒顺眼,既然他与大帅不对路,倒不如留我做个小厮带着防身。”
朱武眉头微微一蹙,说道:“你太抬举他了,我们都是一番好意,你可想好了,张青是绿林军的人,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朝廷都不会放过他。迟早都是一死,只怕连累了你,好好的锦绣前程,岂不是要为此葬送,实在不值得啊。”
郎世龙听得很用心,他心念一转,便顿时想到,朱武这番意思,是很迫切地要张青的命,这里面郎世龙怎地都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在这中迷迷蒙蒙的第六感里,郎世龙总觉得日后若是绿林军出了什么事,这张青就是他最后反击绿林军的一张底牌了。一定是张青知道什么,绿林军才这么想除掉他,而他落在我手里,就多多少少有反制绿林军的资本了。郎世龙想到这里,笑着道:“这个我知道,朱军师就不必担心了。”
“唉,好吧。”朱武说道:“我的话是放在这里了,你好自为之。”
郎世龙笑笑,没有说话。
“明日开始,我们绿林军会积极配合郎大人的一切活动,直到招数下达之后,我们都不会再派人来攻城,你自放心,高枕无忧好了。但也希望大人你,早早收拾车马仪仗,若是明天朝廷的诏书来了,希望你连夜也得出城,不然,我们大兵压境,你就走不脱了。我的意思你懂。”朱武说道。
郎世龙方才虚伪的笑听到这里,顿时僵了一半在脸上,说道:“就这么急?”
“大帅的意思,我也猜不透,但……总归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朱武没有露底,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提了一句,便一转话锋说道:“谢千秋现在可好?”
“朱武军师怎地关心起他来了?”郎世龙道:“不会是你们家大帅看中了他吧?”
“明眼人不说瞎话,我们绿林军现在招兵买马,正是积贤纳士的时候,自然看重谢千秋的将帅之才。”
郎世龙点点头,说道:“郎世龙这厮,确实是个人才,只不过,命有点背,遇上了你们,若是与那蠢蠢欲动的辽人杀起来,那必然建立一番丰功伟业。”郎世龙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按理说,礼尚往来,你们绿林军这般够情义,我郎世龙也不能不上道,这谢千秋你们既然要,我就当做顺水人情好了,我这就差人偷偷放了他,你想办法带走便是了,也算是我对大帅的一番不成敬意的表示。”
朱武听了道:“多谢郎大人成全,不过,朱某猜测,朝廷必然会令你顺带押着谢千秋回京问罪,我们不想把这事闹大了,麻烦郎大人事小,若是连累了大人,那叫我如何回去交差?”朱武说道这里,将身子凑近了一点,在郎世龙的耳边说道:“你令了令照常押着谢千秋上路便是了,等到了一片叫做橘子坡的地方,我们自会有人来劫囚车。”
“可是……我手下新有一员女将,好生厉害,只怕……”郎世龙说道这里,话语里多了一份傲气。
朱武想着得才不是那些,若是郎世龙送人到绿林军中,那朱武宁可不要,这不是形式的问题,而是得不得谢千秋的人心问题。这一点上,是半点都不能马虎妥协的。朱武坚持地说道:“休说什么女将厉害,若是我绿林军当真没有猛将,也混不到现在这般大的地盘,还何必与你联手,你翻过来灭了我们不是正好?”
郎世龙想想也似乎想到了其中的关节要害的所在,便当下应了,仔细听了朱武的计策的安排,一句一话在心里都仔细记了。
这要紧的事办完了,朱武便站起来告辞道:“郎大人,你他日走时,我就不来送你了,就此别过,多多保重!”
“朱军师也多保重,也请替我向大帅问安,你们放心,我一回到京城,便会与家师商议,到时候,我们怎地一个联系?”郎世龙说着说着就想起这要紧的事来了。
“到时候,我们自会有人与你联系。”朱武说罢便将斗笠重新戴上,道一声珍重,便由郎世龙亲自送出了后院里来。
郎世龙看着那个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将后门关紧锁上,双手按在门面上,不由地吐出口气来。如释重负。
【下邽城·第二日】
史进坐在府衙改建的聚义厅里与吴用下着围棋,这时候已经是午后的申时,这正是悠悠而漫长的午后时光。
“你说,朝廷的任命诏书什么时候能下来?”史进下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上形成了“羚羊挂角”。
吴用想了一下,一面在不远不近之处补了一颗白子,将史进企图冒进的势头都遏制下来,一面说道:“这种事,蔡京是最热衷的了,怎么地现在那换防的将领已经到了吧,只不过咱们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罢了。”
史进没有中规中矩地落子,而是继续剑走偏锋,同时接着话说道:“不是咱们的消息不快,是不知道这次换了谁来守,若是冲撞了哪路英雄,岂不是让人懊恼。”
“若是没有本事,杀了又何妨,浪得虚名、酒囊饭袋之辈,活着和死了都一样。”
“报——!”一个差役这时候在聚义厅外双手抱拳施礼。
史进一招手,允了那人进来。那差役快步上前来,在史进的耳边嘀咕了七八句。史进一面听着,一面那眸子依旧紧紧地盯着棋局,一步紧逼吴用一步地落了子儿。
那差役说罢,直起要来负手立在一旁候着。史进点点头,一脸似有所得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棋局上有了妙招,还是那消息来的喜人。史进挥挥手,令那差役先行下去歇了。
吴用问道:“朝廷的调令到了?”
史进深深地点点头,说道:“调令到了,换防的兵马也来了,城里的弟兄说,郎世龙等不及了,交割干净之后,便立刻打点起行程出城回京了。”
“看来,朱武的话,他是‘言听计从’啊。”吴用说笑道。
“换防的人叫做商南,是凉州人士,具体消息,没有多少,目前知道的就这些,但朝廷要求谢将军要被郎世龙亲自押送回去判罪。”史进说道。
吴用笑笑道:“这不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么,雷横已经准备好了,正要‘负伤’上阵呢,就等大帅一句话了。”
“就让他歇了吧,这一次我亲自来。”史进说道这里,自言自语似地笑了一下,说道:“这几日派兵布阵,愁肠千转,也该痛快一时了。”说着落下一子,不但盘活了自己的棋子儿还封住了吴用的气,棋盘上顿时黑子儿的气势占了大半。
“妙!妙啊!”吴用说着,两人都不禁微微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