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扶着宋少陵进了医院大门,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了一遍,方蹭到长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拉住一位护士,怯怯地询问应该在哪里诊治。
那护士上下瞧了柳絮两眼,面无表情地说:“先去交钱挂号”,马上就要走开。柳絮急得拦住她的去路,陪着笑求道:“我哥哥病得不轻,麻烦您先给他瞧瞧,我马上回家去拿钱!”
护士不耐烦地说:“没这个规矩,你先拿钱来再说”。正争执间,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带他去诊室里,我看看。”柳絮忙回头一瞧,愕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西洋男子,身上穿着手术衣,正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说着蹩脚的中国话,态度却是十会和善。
那护士的神色立刻变得十分谦恭,忙应了一声“是的院长”,便上前来扶宋少陵。柳絮手足无措地向这个外国男人鞠了一躬,连说了几个“谢谢您”,心想,莫非他就是冯思齐口中的布朗博士么?
柳絮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焦急地等着,过了一会,那个外国男人推门走了出来,一边脱着手套,一边皱着眉对柳絮说:“你哥哥腿上的伤口感染了,需要重新清创,消炎,退烧;最重要的是,他胸口这里是被铁器刺中,伤口里混进了铁锈脏物,要立刻打破伤风针——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柳絮心里一紧,轻轻“哦”了一声,嗫嚅道:“那么,就请您给他治一治,我这就回家去取钱。”
外国男人耸了耸肩,温和地笑了笑,“不用急。等医生做完治疗你可以在病房里陪着他,等他清醒过来再去办手续也是可以的。”
不知过了多久,宋少陵吃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不是躺在枯叶堆中,而是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触目所及,是一片白色。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头桌。树林呢?马呢?柳絮呢?他呆怔了一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模糊的记忆里自己发了烧,接着似乎一直在马背上颠簸,原来竟都是真的,不是梦境。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凉凉的,已经退烧了。那么,这里是?
他费力地半坐起身,立刻,那个娇小的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柳絮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头埋在臂弯里伏在他身边,呼吸停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象被一柄小锤子温柔地敲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惬意。天色已然大亮,她没有走,居然还陪在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很想轻柔地摸一摸她的头发,手伸到半空却蓦地停住了。警觉地四下打量了几秒钟,所有的意识瞬间清晰了起来,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里是医院!
宋少陵浑身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立刻翻身下床,迅速隐在窗户后面,透过窗帘缝隙向外面扫视了一圈。还好,外面人来人往,沸沸扬扬,一眼望上去并没有可疑之处。但是,危险随时会降临,他决不能在这么扎眼的地方多停留一秒钟!他得走,立刻就走!
抬眼望着面前熟睡中的这个女子,一时心乱如麻。是她将自己送来的医院,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这一路上的艰辛。一股热浪冲进眼眶中,他连忙仰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将那股热流逼了回去。自从相依为命的姐姐离开人世,他出来进去都是孑然一身,无喜无悲,心是冰冷一团,再没起过波澜。但是,短短三天的相处,这个温柔和善的女孩子却在他心里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没有想到,面对分别,他竟然难过如此。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一双脚却如千斤重,竟是抬不起来。
看着柳絮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想着她这几日的奔波,一定是累坏了。宋少陵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往下,情不自禁地在她脸颊上轻轻划过,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怜惜。
忽然,门外的走廊上远远地传来了笃笃的脚步声和女子的笑语,想是护士来查房了。宋少陵知道再也不能耽搁下去,抬眼望着柳絮,三寸柔肠,几欲挣断。从此一别,再见无期,竟连最后的告别都不能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支凤钗,轻轻塞进柳絮的臂弯中,退后两步,再深深地望了望那个娇小的身影,便决绝地转过身,一狠心从窗户上翻身跃了出去。
柳絮实在是太疲倦了,在凳子上只想略歇一歇,谁知很快就趴在床上睡着了,直到迷迷糊糊中被护士轻轻推了推,才茫然抬起头。
护士说:“咦?病人哪里去了?”
柳絮一呆,这才发现床上被褥凌乱,宋少陵已经不知去向。她心里扑通一跳,环顾屋子四周,见放在桌子上装食物的褡裢已经不见了,柳絮立刻明白了。
“我哥哥可能是心疼钱,偷偷溜回家去了。”柳絮放了心,陪着笑向护士说道,一边站起身来。
“叮当”一声脆响,有东西掉到脚边。柳絮低头一瞧,心里猛地一跳,是那支凤钗。自己拒绝过,但他悄然离开的时候,还是把它留给了自己。柳絮将这支光华璀璨的钗轻轻握在手中,脑海中掠过那个高大而孤独的身影,心中漾起一层无名的伤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走出医院的大门,正午的阳光灼热地刺痛了眼睛。柳絮站在门口想了想,决定先回家。凤钗押在了医院,她要先回家取了钱回来交过医药费,再作打算。至于还去不去冯府,她一时还没有想好。
坐上一辆洋车,柳絮这才有时间想一想眼前的问题。自己和粉艳霞被劫持的事想来应该已经尽人皆知,家里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爹和冯思齐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过的;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把他们吓死了。而粉艳霞的死,又该怎么交待,那个陈师长,又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直到此时此刻,这一连串的问题才齐齐涌上心间,柳絮心里倒有些惊慌起来。
家里大门虚掩着,里面是各种熟悉的声音,她听见爹在那里长吁短叹。柳絮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门环,手微微有些颤抖,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吧?吱呀一声推开大门,院子里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继而是一片死寂。
过了三几秒钟,她听见锦红震耳欲聋地尖叫了一声:“天啊,是絮儿!是絮儿回来了!”
然后,她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挺拔俊秀的身影,远远地冲她张开双臂,大步流星地急走了过来。而她,已经全然无视满院子欣喜的目光,泪流满面地纵身扑进冯思齐的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