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变得和煦许多。
桃花红李花白,如锦似霞。
一年之计在于春,要是往年,该已经有勤快的农人,早早地在田里储了水,镜面一样的平整,任着对着蓝天上四下荡漾的白云。
然而今年春,东望村的行动起来的人还不多,零零落落地洒落在这当中,田埂上的杂草一茬又一茬,被老鼠打的洞也没有来得及修补。
聚在一起谈论的,大部分都是腐竹作坊的事情。
半夏拒绝他们说的那一番话,有那叹息的,说这作坊到底是在村子里,经不起风浪,一拍就碎掉了。也有那不服输地在反驳,说半夏一家能够如此已经不错,有那样的心,即便以后真的出事,也是可以东山再起的,东望村,会因此变得更好,不管如何,作坊里依旧还在开工。
又是一日清晨,苏有礼还在犹豫,毕竟这借印子钱,也不是小事啊。苦了这么多年,本能地就对这样的方式有抵触。
在他看来,家里什么都输掉,至少自己还是有田地的人,总能养活一家老小,但要真的沦为去借印子钱,万一……
他不敢继续想。
半夏心知他要过自己这一关,也不好强逼,其实当初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也是犹豫过的,恨不得能够好好地教训一顿庞老板,但人家至少没有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是以,她宁愿多花一点银子,也不希望家里的生意刚刚做大的时候,失掉了信用,她也怕苏有礼几个难受。
赚钱固然重要,但人总该有自己值得守护的东西。
但半夏明白,他们都不能再耽搁了,要快点把黄豆弄回来,好加工。
腐竹作坊这边,已经开始派人在那边晾米粉,这边剩下的黄豆不多,附近村镇,能够收上来的更是有限,只不过不敢停工让人心惶惶罢了,要再如此下去,到时候倒是真的交不起货了。
拿不准要不要去跟苏有礼说话的时候。
有响亮的声音传来,是李老爷子的声音,“好,好,有外公在。”
说话间,李老爷子已经跟李志遥进了门。
谷芽儿抱着李老爷子的脖子,小声说话,一进门就窝在他肩头,不吭声了。
“谷芽儿下来,别累着你外公。”李氏见此,说道。
谷芽儿不吭声。
李老爷子却是眼珠子一瞪,“我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家里怎么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说一声,外头都说,你们这两个作坊要散伙了?”
是说正事,李老爷子问完,哄了哄谷芽儿,又似乎保证了什么,爷孙两神神秘秘,让她先出去玩。
苏有礼见老丈人上门,又想着当初他们的帮衬,后来得知是因为他给的工钱,特意就是为了养好自己身上的伤时候,他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
听他如此说,一五一十地就把这话给说了一遍。
李老爷子的眉头皱得很紧,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
这屋子里也没有外人,苏老爷子点点头,“半夏说得对,做人不能失了根本,而今这是弃卒保帅,士气不能散,这狗日的太奸滑,好歹不是自己家里出问题就没事。”
“还等什么,这就去买黄豆啊,姓庞的做事不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他哭的一日,正巧我跟着你们去看看!”
苏有礼对着李老爷子,很是有些依赖的感觉,听他说话豪气,反而觉得自己太放不开了,只惭愧道,“半夏说的印子钱,九出十三归,就算是找到那放的人,总也觉得是那赌鬼才行的事,要当真的……我是怕到时候远光跟远晨,本来家里做这些……”
半夏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一层顾虑在。
李志遥哈哈地笑,拍了拍苏有礼的肩膀,“这个妹夫你放心,远光是个好孩子,当初那头考中秀才的时候,其实远光不也是能够去试试的?只是他说自己念书时日短,要扎实一些,这孩子不骄不躁的,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说完,看向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咳咳两声,胡子一瞪,说话却是盯着半夏,“丫头都是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是如何?这样的好事都没有想起咱,这到外头借什么印子钱,我那还有一些老本……”
“外公!”李老爷子有些银子,半夏是知道的,他拿出来帮衬自家,舅舅们就算没有意见,大舅妈郭氏估摸着也不会说什么,但其余的几个舅妈呢,传出去总不好。
李老爷子却不容她多说,“你这丫头就是算得清楚,到时候你给我算利钱就是。”
“保准少不了外公的!”
半夏笑了起来,拒绝不了就收下,她就不信自己真的会把外公的老本给挥霍了。
李志遥又提了好几点,比如米粉作坊这边的米粉,可以让人家用黄豆来换,说不准就能有人手头上还有呢?另外米粉也可以让人交定金啥的,或者是先交款可以立契,给个让利的价格就是,总之就是利用手头上的资源,先筹集一部分现银可供流转,才不会让自己那么被动。
还有就是半夏提的那一点,就算是去城里开作坊,以后可以考虑,现在却是没有办法的,比如现在快要春耕,有些人是不乐意去城里的,而要是过去再请人,根本就不熟练,等生产出来打包运回来,估计也是赶不上。
事无巨细却又有条理,半夏竖起大拇指,她向来就知道这个二舅舅是个精明能干的,却没有料到,他不过就是看着就能想到这么多,平日里常常见面,他也从来不说什么的,生怕让人以为他会插手这边的事情一般避嫌。
果真的,谁真真切切地对自己好,人都明白。
几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外公一家不过是猎户出身,居然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半夏咋舌。
“你以为就是你外公的?当初卖木薯那个什么粉的时候,就有好几十两呢,何况现今你舅舅也出门跑跑买卖,存了点银子,原来也能有一些。”
几人说好,就去找庞老板买黄豆。
半夏便在家等着。
这院子里有马车咕噜噜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刚出去就回来了?
“妹子。”这一次却是孙娘子。
也不进门,只在外头叫李氏,上门总是客,虽之前闹过那样的不愉快,孙娘子却向来不避讳。
李氏很快就转身回转,对上半夏疑问的眼神,“她是想来还人情了,说是她跟大牛,可以走水道,我想着城里到咱这,哪里有什么水道,她非要说,水道可以到离咱们这不远的地方,完全来得及,让咱带人去运到船上,我想着也不是回事,就拒绝了,她走得时候不甘心呢。”
半夏微微一笑,孙娘子这个人,还看不透,她倒是也妙,怎么会想到这个,本来就被她算计过,哪里还敢冒险,要是这银子换成的黄豆,让她顺着水道走,即便她真的没有存坏心思,路上出什么问题也说不准。
拒绝了也好。
没过多久,苏有礼一行人归来,脸上气急败坏。
“爹?”一直守在家里的半夏见有些不对劲。
苏有礼一脸的愤然。
李老爷子也是黑着脸面,“这做买卖耍点手段也就算了,却原来这般歹毒!”
半夏眼皮一跳,忍不住地就问,“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十文一斤的黄豆,也不能买了吗??”
这都已经是底线了,要不然真的像自家大伯说的金蝉脱壳,他们奈何得了?
苏有礼这才说道,“这一回过去,见咱们拿出了银子,那姓庞的却说,黄豆有是有,却要等一个月后才是这个价,当时咱们不买,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但咱们哪里来得及,他说现在要买的话,就是一百文一斤。”
一百文!他还真的敢开口。
如此自然是不欢而散。
却还不足以怒成这样吧?
苏有礼又道,“出来的时候,遇见林家小子,他说了一席话,见咱不太信,就把我们带去上回那个酒楼里,然后也不知道出去忙了什么,再回来的时候,就能听见隔壁那个姓庞的跟姓唐的在那说话,当真是……”
看来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在,林飒果真是个厉害的,这阵子怕是没少为这事奔忙。
眼珠子转了转,半夏问道,“爹,他们不是想让咱们交不上货吧?是如何?”
苏有礼一拳头砸在桌上,“这是图谋咱们家来了!先是逼上一逼,见咱们没有任何法子了,就算下回一百文一斤,他也是不会卖的,要是咱耍赖,他那头就打点好了衙门里的人,往死里折腾,到时候家里自然会拿那几个方子,去换人命,咱交不出货,要是不耍赖,到时候他们也是图谋要一点点吞并咱的作坊,还说了那些很不堪的话。”
半夏攥紧拳头,如此歹毒的心思,这是眼见自家赚钱眼红了?
要不是今日恰巧撞破了,想到苏有礼会有可能在牢狱里受苦,半夏就受不了,她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抿抿嘴唇,她想着的几乎就是,要如何对付他们。
而苏有礼再说了一句,让她终于恍然,“那个唐老板,根本不姓唐,姓石。”
“那个石大夫的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