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新京的秋天,总是愁煞人的秋风秋雨,秋寒一场接着一场,直冷得人困顿在屋,再也不想出来。
科举之期已至,紧邻科举考场贡院的有朋楼,也在热闹了这么些日子之后,终于迎来了冷清的时刻——举子们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天之内是要吃住在考场的。
这一天,已经是开考以后的第九天了,只等日暮时分贡院放牌清场,便功德圆满,该哭该笑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而就在这一天的午后,有朋楼中又开始重新纳客,接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那人很低调,极平常的蓑衣斗笠,一双随处可见的木屐,走在街上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打扮;只是他在进入有朋楼之后,仅抬头扫了一眼,那正打着瞌睡的店小二便一下子跳了起来,恭恭谨谨地跟过来伺候。
那人却只摆摆手,道:“别叫人来打扰我。”说罢便不再理人,自顾穿堂而过,留下一路水印。
贡院那边还没散场,店里面只有几个提早交了卷子的考生在那里闲聊;这会儿看见那人进来,其中一个便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叫住他,却终于没有开口。
“鸿昊兄认识这个人?”
举子姜鸿昊犹豫了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看他面生有些奇怪……”
姜鸿昊的眼神不错,那个只露出了半截玉雕般下巴的蓑衣客,的确是楚歌,而她要去的,也正是她在这里常年订下来的那个院落。
外面只是小雨零落,她打扮成这个样子过来,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想被人认出来——这一点姜鸿昊猜得没错,不过姜鸿昊却没有想到:其实她特意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是为了借这个偏僻舒适的角落,睡一个好觉——夜里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她,自然要养足了精神,认认真真去看的。
果然没有人前来打扰。于是她这一觉的的真真睡得香甜,直到了天色全黑下来,才餍足地从那专为她准备的蚕绵丝被里伸了个懒腰,慢慢张开了眼睛。
身边一个人影也无。楚歌满意点点头,披了衣裳拉开门向外看了看:暮雨愈急,小院里没有燃烛,四处黑乎乎的;只有前面有朋楼大堂中灯火通明,好一片欢声笑语。
楚歌轻轻咳了一声。
一个素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微微垂了首立在檐下,低声道:“楚大人。”
楚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叹息问道:“怎么你还没有走?”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跟随楚歌很久的辛锋寒——谢聆春送来的“可靠”管家,居然是他。
“鸣鸾苑中的人到底只攻情报一个方面,楚大人要个侍卫跟着的话,还是属下来好些吧。”辛锋寒这是答非所问,楚歌原本是坚持要他回湖南的,那边武青建立新军,正缺将少才;而辛锋寒的武功和家世,都足以让他在那里一展长才,建功立业。不过谢聆春一封书信,却让他抛下了辛月和辛氏族人来到新京,执意要跟在楚歌身边。
楚歌有些头痛,道理和他说了许多,他全都默默听着,却只是拿定主意不肯走——鸣鸾苑的人知道他是谢都指挥使送来的,对他也存几分客气,还真是随他想做什么了。
算了,由他吧,楚歌这样想。等过段时间考虑把辛月也弄到新京来。辛月那个美女的心思,她着血衣卫打探出几分;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她终于对辛月在古墓之中撕衣的举动采取了谅解的态度——对他们姐弟两个人,其实是她欠他们比较多。
“锋寒,既然你替了值,那想必知道今儿的任务是什么——那个人来了么?”她问到正题。
辛锋寒脸上掠过一丝悦色,她这样问,等于是答应他留下来了。“那个人正在前面喝酒。”
楚歌点点头,顺着廊檐往前头行去,辛锋寒则连忙取了伞,撑开在她头顶上,绽开一朵青素的伞花。
有朋楼的大堂之中正是极为热闹的时刻。学子们一朝考罢,无论好坏,总是轻松了许多,笑笑闹闹,也不为过。而且这里不似各路府会馆,举子们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各种方言俚语汇集,越发显得喧闹繁杂。
楚歌进去的时候,正听见一个举子在借酒狂吼:“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这次若是还不中,就再也不考,只回家去抱老婆孩子去!”
于是淡然一笑,把目光投向角落那边孤零零的一桌。
说是孤零零,是因为那边桌上坐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人面前放着酒菜杯盏,却只是静默微笑,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完全沉浸在观赏旁人的快乐中。
楚歌稍微掸了掸袍袖,回眸对辛锋寒说了句什么,这才慢慢过去,坐在那人对面。
“楚卿,”那人低声说,“你的约会总是这么有创意。”
楚歌挑挑眉,“知道陛下对这些举子有兴趣,才特意选的今天——要知道君臣相遇的契机,往往就在这样彰显本性的瞬间。”
端木兴唇角勾起来,果然又把目光四处打量,半晌回头说:“方才一个举子在这里读他的文章。”
“哦?”楚歌暧昧地笑问,“真有陛下看上的人么?”
“讨打!”端木兴抬手,用桌上的筷子轻轻敲了楚歌的手一下,“什么是朕看上的人?朕看上的人,只有你一个。”
楚歌便也作势呼痛,捧着手道:“被陛下看上,还真是一种痛苦。”说罢,才问:“到底是什么文章?”
“是这次科举的命题。”端木兴微叹,“爱国不如爱玉。”
楚歌一笑。这题目她早已了熟于胸,礼部尚书郭公临特意选了这个题目,用孟子老人家的话,来说明亲贤才远小人的道理,本意是在暗讽她的呢。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真的能够听到这样的珠玑文字。”端木兴低笑,“擢之鸾坡凤阁,必能骋调燮之才;置之蓬山德海,必能展判花之手……所谓‘至于治国’,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是啊。”楚歌点头,“其实八股也好,死框架也罢,能写出这样珠玑文字的人,总是才华过人,进翰林院磨个两年,便是宰相之才——只可惜,写这篇文章的那位举子,第一场便被贴出卷子,赶出去不许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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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至于治国》,窃自宋代杨万里科举应试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