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凌风平生第一次指挥战斗,这雄狮号以及水师三舰两百条性命都握在了他手上。这一份无形的压力扛在了身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此刻只消有一丝的差错,这两百条性命连同他自己的性命都会丢在这海上。甚至连那霸城,首里城,乃至整个琉球王国,都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吴凌风手心都捏出了冷汗,那一种紧张感难以用言辞来表达。看着水师官兵一个个被倭寇砍杀,他心里犹如在滴血。若是刚才下令退走,现在这一幕就不会发生了。他几次忍不住要退兵,但心里却另有一个声音在叫着:“再等等……再等等……”
他研究过孙子兵法,深知作为一名主帅,绝不能被情感所左右了心神。此刻若是义气用事,先不说能否救得了这些水师官兵,那“引倭入瓮”之计必定失败,甚而会致使首里失守、琉球亡国。他必须得忍,忍常人之不能忍!甚至还务必残忍,对敌人要残忍,对自己更要残忍!
终于,所有的倭船都围上来了。阮国明此刻已经绝望了,抱着必死之心与倭寇搏杀着。李文浩在城墙上看得清楚分明,与自己预料的不一样。倭寇不仅没有吓跑,反而冲上来了。但是雄狮号和水师三舰却来不及撤退了,被倭船包围住了。若没有救援,用不了多久,自吴凌风以下两百人都会没命。
可如今的那霸,哪里有能救援的战舰呢?李文浩忽然心中一跳:“莫非小弟一开始就抱了必死之心,要与那倭寇同归于尽?”他这么想其实也是有道理的。雄狮号和水师三舰若是被歼灭,倭寇心中再无顾忌,必定杀进港来袭击那霸城。这样,李文浩的火攻大计正好实施。
但李文浩随即又摇了摇头,吴凌风年纪虽幼,但野心却不小,怎肯将自己置于死地,就这样送了性命?他必定有另外的计策!正思忖间,又响起一阵如雷般的炮声。
雄狮号上的火炮终于又开火了!左右三十二门舷炮,连同船首那一门主炮一齐发射,倭船虽有意避让,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有五艘船被击中,其中两艘当场击沉。倭寇有被炮弹散片击伤的,也有船沉没了跌入海里的,一时间,惨叫连天。
便在这个时候,吴凌风下令撤退。雄狮号船身庞大,在前面开路,几番撞击,就整出一条通道来。阮国明的水师三舰紧跟其后,往西面逃去。倭寇怎可善罢甘休,在后面紧追不舍。但倭船或多或少都被炮弹击伤了,不是帆少了一面,就是舵毁了一角,哪里追得上?追出了五六里,看着雄狮号和水师三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终于放弃了。赶紧调转的船头,往那霸港方向回来!
他们还有比消灭大食人和琉球水师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攻占那霸!
看着倭船毫无戒心地鱼贯而入,李文浩就知道吴凌风那一番冒险史值得的,并且是成功的。
“引倭入瓮”之计成功了!接下来就看他李文浩的“火攻计”了。
站在城墙上的他一声冷笑,向身边的那个侍卫亲军统兵官理代道:“传令下去,点火!”尚方手下那一百个侍卫亲军打仗不行,上不了战场,李文浩便让他们做一些跑腿传信的活儿,分别布置在城里城外各个点上,以便把他的指令迅速传到林兴祖那里。
林兴祖很快得到了点火的命令,他狞笑一声,喝道:“点火!”他的声音本来就极为响亮,这时用尽全力,四处又是一片死静,便如夜空里一个响雷,跟适才的炮声比,也是不遑多让。
他是台湾东海城这一代的大少爷,按理说是要继承东海城家业的。然而他却不是嫡出,因而得不到家中长辈的支持,家主的位置被他二弟林兴宗抢了去。他自忖才识远高于林兴宗,打小就以帮助林家称雄东海为己任,然而却无法操持权柄一展抱负。
因此他心情多年郁结,变得暴躁古怪,与族中很多叔伯兄弟起了龌龊。后来终于在东海城待不住了,来到这琉球来打点东海城的生意。虽然在这里少了些许约束,但很多事情却仍然做不了主,心情仍不免郁郁。此次他无意间介入那霸抗倭战事,承蒙吴凌风看重,竟能亲自指挥一队官兵。只觉得这一天乃是有生之年以来,活得最为畅快的一次。
此刻他一声令下,埋伏在港口四处的官兵一个个如幽灵般冒出来。倭寇还没反应过来,停泊在岸边的,那数以百计的小舟已经被点着了。这些小舟覆满硫磺干草,一经点燃,便演成熊熊大火,借着风势,又没了牵绊,很多小舟便往倭船靠拢了过去。
倭寇登时明白了过来,他们中计了。龟田气得哇哇大叫,怒骂琉球蛮子诡计多端。但骂归骂,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兵。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船头调转过来,那熟悉的炮声又响了起来。
见鬼了,那些大食人居然又回来了!雄狮号和那三艘水师战舰已经候在了港外。
龟田这才明白自己早就被算计了,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祸不单行,这时候岸边响声如雷,成百上千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火光闪动,似乎都握着火把。待他们细看了,才发现那压根就是火把,而是火箭!
“放箭!”
这几百个官兵正是尚方带去佯装救援首里的兵马。他们不过走出五里路,便又折返了回来,找了个隐蔽之所埋伏了起来。按照原先的计划,这会儿正是他们出来施放火箭的时候。
暗夜之中,这箭虽然没什么准头,几乎射不中倭寇。但李文浩原先就没计划着能射中倭寇,而是要求能射中倭船。因为这是火箭,只要能射中倭船,火势就会蔓延开来。再加上周围那几百条火舟,这那霸港就会变成一片火海,倭寇便是有再大的神通,也跑不了。
官兵的射术固然不佳,但倭船这个靶子实在太大,一百支火箭射过去,总能射中六七十支。倭寇手脚再麻利,也来不及灭火。五百个官兵五百支箭,十轮射下来,每一艘倭船都被点着了。
而这时候,似乎连海面也燃烧了起来,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片火海。李文浩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起先也觉得奇怪,而后就明白了过来,是火油!
“林兴祖这家伙倒是有些头脑!”李文浩不禁赞叹了一句,“油入水里,必浮水上,点着了,火势自是更猛烈了三分!”
倭船上的龟田一边喊着灭火,一边指挥着所有倭船往港外冲。再留在海港内,只怕用不了多时,就会被烤熟了。大食人的火炮固然可怕,但毕竟有局限。这么多船一起冲撞,雄狮号必定抵挡不住。
然而吴凌风早算计好了,让赵四海、金石训、张渊三人领着数十个老练水手驶来了几十艘废船,同样用火点着了,把港口堵得严严实实。任凭倭船撞得再厉害,也没法子冲出去。雄狮号就躲在这些废船之后,不停地开炮。这时,大食人所装填的炮弹,已经由铁弹改成了以硫磺等易燃物作为填充物的火弹。
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便是跳入海里,也难逃一死。火箭、火炮、火舟,港内四处都是火,倭寇们垂死前的挣扎,那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便是自认为铁石心肠的李文浩听着,也不免心有恻恻然。
倒是吴凌风回想起昨日倭寇袭港时的屠杀场面,立时收回了同情之心,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以此来锻炼自己的心肠。
留守在毛尖岛上的倭寇试图来救火海中的同伙,却被阮国明一炮轰掉了主桅,跟着又被水师三舰围住了。其结果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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