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脚步轻盈,浅绿的纱罗长裙摇曳,如分花拂柳一般来到厅中,对诸葛老爷施了一礼:“干爹。”
诸葛老爷笑着点头,对红绣仔细装扮似是满意,“绣儿,在列的皆为咱们诸葛家本家的亲戚。”
红绣笑着转身,头上金步摇映射烛火熠熠生辉。
“红绣见过各位叔伯长辈。”
话音方落,一个头戴土黄色头巾的粗壮妇人走了上来,拉住红绣的素手砸着嘴朗声道:“哎呦!果真是天仙似的人儿,瞧这眉眼俊俏的呦!别说爷们儿,就连我瞧着都觉着心疼死个人儿,小手嫩的!”边说还边用手指磨蹭红绣细滑的手背。
红绣被她举动弄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她能从妇人的眼眸和语气中听得出讨好之意,可讨好的未免有些太让人难以消受,话说的不了解的人会以为是花楼里的老鸨子呢。
诸葛言然笑着上前,用身子隔了一下,对红绣道:“她是老太爷三侄儿的儿媳妇的妹子,叫九婶子便是。”
红绣了然的点头,“红绣见过九婶子。”她心里明白,诸葛言然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她眼前的“粗鄙”之人,都是与他们父子八竿子打不到的远亲,让她莫要瞧不起诸葛家了。
接下来,诸葛言然将在座诸位亲戚一一为红绣做了引荐。让红绣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要问七岁的孩儿叫三叔,还有四十出头的中年叫她姑姑,没旁的办法,辈分在那摆着呢。
“干爹,若无他事,红绣先告退了。”礼数周全之后,红绣与不熟悉之人也没什么可聊的。
诸葛老爷点头应允之后,红绣又团团福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前厅。
回到雅苑,正瞧见丹烟坐在堂屋大门正对的圈椅上,低着头龇牙咧嘴的揉脚踝。红绣忙回头吩咐了一个婆子去寻些跌打药酒来。
不多时那婆子将一个小陶瓶拿来。红绣执瓶进屋。丹烟瞧见红绣回来,忙穿鞋起身,却被红绣按住了。
“莫要乱动,你的脚虽没伤到骨头,可拖了两日还是不成,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病根子,到老了遭罪。”
红绣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动手去脱丹烟的鞋袜。
丹烟目瞪口呆,完全愣住了。
红绣索性撩裙摆坐在地上,让丹烟红肿的脚登着她膝盖,掏出药酒来倒了一些在手掌上。
“小姐,奴婢自己来,莫要折煞奴婢了!”
丹烟总算回神志,惊慌摆手抽回脚去,红绣却道:“别动,仔细弄翻了瓶子没的可惜了好药。”手上已经用了力道,沾着药酒给丹烟搓起来。
“小姐……”丹烟哽了一声,便不再动了,她素来知道小姐是个善心的,旁日虽说对待下人也有严厉之处,但她尊重每一个人,她从没见过小姐用藐视鄙夷的眼光瞧过任何人,好似在她的心目中,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她没对老爷多客气,也不对下人多为难。而如今她帮她揉脚,也只是出于真切的关心和担忧,并非带着目的。她会善心待人,但任何事情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也会强势的叫人不敢仰视。这样一个人,真叫人无法不去跟随啊。
红绣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倒感动了丫鬟,脑海中回想的皆为前世大学时代的宿舍中,姐妹八个其乐融融,有了难处互相帮忙,有了伤病互相照顾。从来没遇上别的寝室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想到前世俱往矣,红绣不免有些潸然。
搓了药酒,丹烟的脚踝明显消肿了许多。红绣将剩余的皆给了她,叮嘱她仔细照顾自个儿,便到脸盆架子旁洗手。刚拿起软布擦手,院中有婆子来报。
“红绣小姐,二老爷在饭堂摆饭,叫您过去呢。”
“知道了,去回禀老爷,我随后到。”
老宅的饭厅,也并未有圣京城诸葛府中的华贵敞亮,红绣进了门,正瞧见厅中一张八仙桌上已经酒菜齐备,诸葛老爷和少爷分别坐首位和偏位,二小姐与三小姐垂首立于一旁,两名丫鬟立着,手执长筷,瞧样子是专门布菜的,倒是没有外人。
“干爹,大少爷。”
“嗯,快些坐下吧,今日没有外人,仅是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晚饭,稍后你好好歇着,明日巳时要带你去拜祭祖宗。”
“是。”
红绣低眉顺眼的行礼入座,好似并未瞧见一旁呆立的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般。
诸葛紫绡和和橙绢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交换同样的意思,随即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站在诸葛老爷身后,诸葛橙绢从布菜的丫鬟手中接过筷子,小心翼翼的为诸葛老爷夹菜。
“爹,请用。”
紫绡则为他斟酒,“爹,请喝酒。”
诸葛老爷只左右瞧瞧,并未多言,照常举箸用餐。诸葛言然也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红绣敛下长睫,低头用自己的饭,可心里多少还是难过的。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们在老爷和少爷眼中也是女子罢了,若再现代,家家都是独生子女,若有这么漂亮的对双,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是要疼惜若掌上明珠么。可在古代,就算旁日再怎么受宠,在父兄面前她们也总是低着一头,不做错事还罢了,做错了事,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老爷哪会轻易饶了。
酒过三巡,诸葛紫绡怯怯的道:“爹爹,紫绡往后定会乖乖的,跟着奶娘和嬷嬷好好学闺训女戒,不会让爹爹丢脸了。”
“橙绢也是,求爹爹带女儿回去吧。女儿实在想念爹爹,想念娘亲。”
诸葛老爷闻言放下筷子,诸葛言然和红绣见状也都不在动筷,饭厅中沉默弥散。
诸葛老爷斜挑了剑眉,瞧了面色不改的红绣一眼,突然微笑着说:“橙绢,紫绡,你们知道错了?”
二位小姐忙同时点头,“是,我们知道错了。”
诸葛老爷似笑非笑的目光与红绣相对。
红绣眯起眼,还未弄清楚他到底意欲为何,就听诸葛老爷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既然知道错了,你们去求求红绣姐姐吧,她若允了,我便带你们回去。”
诸葛老爷说完,举箸继续品菜,诸葛言然微微一笑,也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
红绣暗骂诸葛老爷不讲亲情,简直类比禽兽。测验孩子是否认识到错误,或者说是否知道迎合情势,居然都测验到她这里来了。
他无异是将机会置于诸葛紫绡与诸葛橙绢的面前,让他们自己选择。只要他们认识到错误,或者懂得隐忍,二者中达到一点,便可以回府去。认识到错误,说明性子有长进;懂得隐忍,也算达到标准,将来能成大事还有利用价值。
诸葛橙绢险些指着红绣的鼻子骂出来,紫绡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才制止了她的冲动行径。二人交换眼神,走到红绣身旁。紫绡可怜巴巴的道:“红绣姐姐,往日是咱们的不是,请姐姐跟爹说说情,我们实在是想娘亲了。”
红绣微眯起眼,两个小丫头倒长进了,懂得识时务者遇强则退让为先,也懂得揣摩人心,拿想“思念娘亲”来感化她。不过即使她有心为难,也断不会在此时此刻。老爷既然让他们来问,只要问出口她就得点头。
“干爹,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经知错,便让他们回去吧。”
见红绣完全配合,诸葛老爷满意一笑,转向两个女儿的时候又变为严厉,道:“回府之后,你们须得跟随曹嬷嬷学习礼数,不得再有逾矩之行,若再不更事,丢了诸葛家的脸面,别怪爹爹无情,再次送你们出来,可不会接回去了,就让你们娘带着你们在本家过日子吧。”
橙绢和紫绡从小受柳姨娘熏陶,对府中妻妾争宠之事朦朦胧胧有些了解,她们明白,若娘亲受宠,她们自然也会享福,若是再犯错累了娘亲,到时候他们母女恐都要遭殃。
“爹,我们一定不让诸葛家丢了体面。下次再有,爹爹重罚我们绝无半点怨言。”
红绣见两个才八岁的女娃信誓旦旦,心里悲凉更甚,古代的女子,什么时候能自己掌握命运?难道一定要遵从三从四德,一辈子依靠男人生存受尽摆布吗?
尽管再感慨,对于旁人的事红绣也没再多的心思考量,吃过晚饭,她回房去睡了个好觉,次日清晨早早起了,让丹烟为她梳妆打扮。辰时刚过去诸葛老爷院中请安。
在正厅中候了片刻,管事的春伯来报祭祖事物准备就绪。诸葛老爷起身,诸葛言然和红绣随后,二小姐三小姐最后,一行人来到诸葛家本宅后院的祠堂中。
因为时间紧张,诸葛老爷怕耽误红绣绣月夕评比的绣品,一切仪式皆从简,但即使从简,程序走完也用了近两个时辰,随意用了些午饭,诸葛老爷便命人备车上路。
红绣的马车本不大,如今又坐进二小姐和三小姐,更加拥挤了。诸葛紫绡和橙绢如今看清形势,知道红绣正受宠,一路上极尽巴结只能事,红绣也只配合着,不去考量她们的内心。
六月二十五晌午,车队距离圣京城仅剩半日的路程,二小姐和三小姐情绪一直处于亢奋中,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迎面而来。一个低沉男声朗声道:“前方可是诸葛家车队?”
马车停下,红绣掀起车帘一角向前观瞧,就见一壮硕青年,身着青色布衣做家丁打扮,立马于官道之中拦住了队伍。
金贵下了车,回道:“我们正是诸葛家的队伍,壮士有何见教?”
青年一抖马缰,枣红马踢踏向前直奔第二辆马车的红绣而来,朗声道:“绣妍小姐何在,在下有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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