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元旦日头,北京城的雪也停了,内外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对于北京城的老百姓们来说,同治二年似乎这个元旦日的好天气象征着一年的风调雨顺,而圆明园奉三无私殿内,满清宗室皇族们正享用着元旦日的曲宴,可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曲宴即小宴,类似今天通常说的“便宴”,菜肴比较简单,行动比较随便。设此宴均在每年的元旦和正月十五日,多在紫禁城的乾清宫和圆明园的奉三无私殿内办理。十余日前,母后皇太后慈安以养病为由,搬出紫禁城,便准备长期居住在圆明园内,是以杏贞只得迁就慈安,将元旦日的一切活动都安排在了圆明园之内。
曲宴参加者都是宗室的成员,即由皇帝“钦点”的皇子、皇孙等及近支的王、公、贝勒,这儿的“公”,是指宗室中的长者。菜肴放在高椅上,每二人一席,按俗行礼后,赋诗饮酒,欢度佳节。除了曲宴之外,还有宴请主要大臣的廷臣宴和宴请外藩的筵宴。
除了宴会等一系列活动之外,祭祀、祭祖、焚香、踩岁、守岁等等活动自然也是不可免的。但南边太平军似乎并不在乎什么元旦日,依旧凶猛的发起着他们所谓的冬季攻势,清军连连战败,给元旦日的庆祝活动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广西全省已经在二十余天前彻底丢了,自从广西清军精锐在桂林、柳州等战役中彻底覆灭以后,广西剩下的清军没有做太大的抵抗,要么投降,要么归顺太平军,等彭玉麟请旨将广西残部收归云南该管之时,他只从百色厅接应出来不足万余清军,整个广西十一万清军差不多彻底被剿灭。
广西清军并没有拖慢陈玉成的脚步,反倒是在郁林州盘踞的朱红英所部天地会义军给太平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原因很简单,朱红英不同意交出所部接受整编,他提出投靠太平军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保持自己军队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这自然是西王无法容忍的,于是太平军不得不花费了一周的时间来对付朱红英所部。
手握三万兵马的朱红英还自以为有些实力可以与太平天国谈谈条件,接过在太平军最后通牒过去后的一周之内,他的三万人马遭到了太平军毁灭性的打击。太平军在另一部广西义军何苟贱部的配合下,出手极为迅速。何苟贱与朱红英在广西分分合合共同对抗清军数年,自然对他知根知底,就连朱红英手下不少将领也是何苟贱的老熟人,于是军事打击和拉拢分化双管齐下。最后朱红英也被手下人出卖,将他杀死之后,余部尽皆投靠了太平军。
彭玉麟接手的是个棘手的烂摊子,大理起兵反清的杜文秀正式传檄天下,接受太平天国的指挥,受职云南军政司司长,封平南侯爵位。杜文秀发动十万兵马自大理往东猛攻,目标便是云南省会昆明。而陈玉成打下广西之后,得到了新编第五军的支援,于是他下令第一军驻扎广西休整,第五军则迅速挥师西进,响应杜文秀的攻势,准备给昆明来个东西对进夹攻。
苏北、淮南战局也是焦头烂额,在这里太平军似乎并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们更在乎歼灭清军的有生力量。林凤祥蛰伏多年之后,出手就是在宿州打了个大战。
宿州战役一开始,林凤祥以第一军一个师的部队包围了宿州,城内只有清军万余兵马,自然不敢出城与太平军野战。求援之后,徐州、颍州、毫州、河南、河北的清军大批来援,加上各地团练兵马,汇集在宿州的差不多有八万清军,其中包括了承恩部一万清军精锐新军。
战斗的历时两个多月,从九月底一直打到年底结束,林凤祥用兵神出鬼没,总是看准了清军的薄弱部分先行集中优势兵力进行围歼。第二军在宿州、蒙城、淮北等地连续运动转战,在运动中歼灭数批来援清军,最后致使各路清军猬集,不敢再前进。最后调头与赶到宿州的一万承恩部清军精锐决战,一战之下,清军还是采用旧式的排枪阵列,结果自然是被战术更加灵活多变,武器射程、精准度更高的太平军击溃,最后太平军三个骑兵团出击,一举在宿州覆灭了此部清军。
宿州一战,淮上、苏北、河南清军大伤元气,还是僧格林沁派遣了三万蒙古骑兵南下才堪堪稳定了战线,宿州被攻克之后,林凤祥在清军徐州防线上打下了一颗楔子,令清军极为难受。
如果说前线战事的失败还只是士气上的打击,而开禁关外以及与洋人议和则是满清宗室们的切肤之痛了。关外沃野千里,此时接近小冰河时期完结,虽然有时候气候还会有些反复,但已经不再是明末清初那时候的严酷模样,关外气候也稳定了下来,开始适合耕种。
满清宗室元老等等贵胄们或多或少在关外都有分地,虽然说朝廷的指令是让自家召集家奴或者流民出关开垦,有了成效之后,这些人可以抬籍入旗,而且朝廷还同晋商八大家借贷了不少银子用作开垦之费,只等收获之后用谷物粮食分期还款,并且晋商八大家可以直接派人到关外收取粮食。
杏贞的这个法子的确是好处极多,但她却忽略了满清时代的保守思想之顽固。自从政令颁下后,慈安那边便天天有宗室元老前去哭诉,毕竟开垦费是要还给朝廷的,一旦开垦不顺或失收,又或因关外太远,宗室元老们看顾不及,被家奴们贪墨粮食去,说来说去都是怕当担责任,更怕家奴们一旦在关外站住土地,人口繁衍之后,要是退回关外去,还不知道那些土地是谁说了算。至于什么风水、龙脉、惊动祖宗陵寝等等借口,更是多不胜数,慈安搬去圆明园其实也有躲避的意思。
洋人议和的事乃是鬼子六办的,自从奕?担任军机大臣领班以来,俨然便是朝中第一亲王大臣,他大肆兴办洋务,宗室们都骂他是假洋鬼子,简称鬼子六。兴办洋务也就罢了,与洋人议和,准备答应开放北边的港口作为通商口岸,却是触动了北方地方守旧势力的痛处,于是乎指责、谩骂、卖国等等骂词,一时喧嚣尘上,不绝于耳。
可说也奇怪,弹劾恭王爷的奏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到最后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无声无息,探听消息后群臣们才得知都被西边那位留中了。众人慢慢才醒过味来,敢情恭王爷背后是西边那位在撑腰啊,于是众人矛头开始慢慢对准了西边那位。可惜西边那位外有曾格林沁等掌握兵权的武将支持,内有恭王党、西后党桂良、翁同龢、沈兆霖等人撑腰,就连京城新军火器营、步军统领衙门、京畿丰台、锐健等兵马也在这位手里控制着,慈安又不太任事,是以宫里宫外无人能够与之抗衡,便如蜉蚍撼树般无能为力。
但人有一张嘴,也有五窍心思,斗不过却可以说个过瘾,于是什么叔嫂把持朝政,什么牝鸡司晨便是家常便饭的流言,更有甚者什么叔叔把嫂子睡了等等恶毒言语更是时有耳闻。
对于这些鬼蜮伎俩,杏贞自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尚虞备用处的侍卫四处侦缉,一旦查到传播、散布流言之人,便关入大牢,丝毫不手软。但结果不是很好,流言并未禁绝,反而令西边那位多了条罪名,便是以言获罪云云。
杏贞得知后不禁冷笑,清朝何时不是以言获罪的?这文字狱还少了?只是她这次更进一步,说说也不行!但她也明白过来,这些流言屡禁不止,背后乃是宗室元老中那些守旧之人的杰作,尚虞备用处的侍卫虽然可以抓人,但却不敢动那些贵胄们,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啊。于是杏贞暂时忍下了这口气,而宗室们除了动动嘴皮子抹黑之外,也暂时没有什么更加出格的举动,双方都在等着对手犯错误。
这场曲宴便是在这种情形下举行的,宴会虽然保持着表面上的欢愉,但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凭着大沽口议和,令洋人舰队南退的功劳,恭亲王奕?可谓是宴会上最为春风得意的人物了,他举杯四处频频敬酒,很是出了风头。
载龄、奕湘等人自然是不忿,载龄身旁坐的是宗室大将军、惠亲王绵愉,看到奕?得意的模样,载龄忍不住道:“叔爷,你瞧着鬼子六的得意劲,要不是西边那位给他撑腰,搁着先帝道光爷那会儿,这小子早被下宗人府圈着了。”
绵愉老辣深沉,不置可否的淡淡说道:“但如今朝局危难又岂是前番可比的?”
载龄被噎了一口,不死心的道:“您瞧西边那位也是满面春风的,就这席上还和鬼子六眉来眼去的,民间都将他们的丑事传开了。”
绵愉目光一寒,淡淡的说道:“你我和恭王一样都是臣子,注意自己的言辞!坊间流言岂可尽信?”
载龄干笑两声,奕湘在隔壁桌,凑过来道:“您老不知,民间那传得可是有鼻子有脸的,您老还不知道吧。在这般下去,我看啊,这朝廷就这对男女说了算了。”
绵愉乃是咸丰钦免除了朝会大典之外免跪拜之人,对皇室极为忠心,冷冷的说道:“本王觉着先帝托付重任之人是不会看错的,你二人是不是吃醉了?早先回去歇着吧!”二人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