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设在镇江堡的大宅,自打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入住之后,随着从人的增多,这不断扩建之下,紧邻的宅院一再被推倒隔墙相互连通,到了年底,已经将整条街的一侧全部纳入苏府的范围。当然,此时这么一大片名义上属于苏翎的府第,作为主人的苏翎却仅仅是当初在门前站过一个时辰,那扇黑漆大门上的青铜兽首门环倒是记得,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儿,倒是一无所知。
苏翎自十九岁应募从军,从关内赴辽东戍守边墙,再到宽甸振武营管带夜不收,直至带着赵毅成、郝老六等一众兄弟从白沙沟起家,再又回到边墙之内,驻守辽阳城,这对家的看法,甚是淡漠。或者说,如今麾下拥有十万之众的苏翎,这个“家”字,指得是整个辽东倒还贴切一些。是故,这胡显成为一众兄弟所精心安排的宅院等等事宜,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等人大多是相似的想法。
除了胡显成有老婆孩子还能确切感受到一个家的存在外,苏翎与其余的兄弟,那最熟悉的,还是军营中的感觉。这些汉子,自从军起,便以军营为家,或则说,这人在哪儿,家便在哪儿。镇江堡旧城内所安设的深宅大院,早已超过了常见辽东大户人家的规模,而随着城内居民不断的搬迁到城外新城,这十几处大宅就算是每户占一条街也还绰绰有余。
不过,类似苏府这般果真占了半片街的,也是特例。
胡显成给自己挑选的住处,大是大一些,但也并未向两侧扩展。如今算做胡府的人也有二十多人,都在宅子里住着也还多有空余。这二十多人在胡府做着劈柴、担水等等差事,再有便是两个厨子带着几个小厮专门胡府上下准备饭食,若是以往那些大户人家,这些人便算是仆人,算在胡家财产之内。
不过,因苏翎在千山堡的那番说辞,在胡宅之中,这仆人一说,倒是没有。这些人活儿干得一样,每月拿着月银做事,却并没有什么身契订立。这是一种纯粹的雇佣关系,招募之初,胡显成就名言,来去自愿,不过要提前告知,以作准备。这种明面上并看不出来的变化,对于那些被雇佣的人来说,倒是可有可无。以往被一纸身契买到大户人家的那些仆从,虽然各有不得已之处,却也并非全都是就此堕入“虎口”,反倒大多要过上比以往还要好的日子。至于什么“尊严”等等奢侈的想法,那也是建立在温饱之后的事情。
这种关系,算是胡显成在苏翎的想法,与大户人家所需之间做的一种折中的调和。那些“仆从”不仅能拿到月银,或是粮食,且每月还有三日的假期,那有家自然要回家看看,单身的,也可以趁此机会胡乱逛逛,走亲访友的自在一番。当然,这些人要轮着享受这种“恩惠”,总不能都走了让胡家夫人自己打水做饭吧?
那胡显成的妻子吴文慧,本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惯常的规矩,知道是知道,却也在千山堡时得到“影响”,以至在镇江堡的胡宅里,各种不依常规的细节,也见怪不怪,事事都依着胡显成做主。当然,胡显成就更不知道作为大户人家应该有那些规矩要讲。按在千山堡的习惯,一切均已实用为本,没什么花哨规矩可言。比如,这不跪的规矩,便照样在家里施行。那吴文慧也没有丝毫“一朝得势”的做派,说起来,胡夫人吴文慧也是苦命人出身,这让胡宅中许多不合常理之处,倒是变得更为自然。
胡显成每日里都到参将府中办事,这回家时,倒只带了十几名护卫而已,安排在一处偏院居住。只是胡显成每日事务繁杂,到处置完毕,大多已至深夜方回。这使得胡宅上下几乎全有吴文慧打点,并少了许多那必须由胡显成发话的事务打扰。当然,这半夜里紧急事发的,也不少见,为此,胡显成也专门腾出一个院子,来办理这些紧急事务。但即使如此,胡家大院,依旧用不完所有的房间。
另一个在镇江旧城的,便是赵毅成。赵毅成既然是单身,又管带着哨探总部,最初倒是在参将府上腾出一套院子办事,不过,这属于赵毅成的宅院一拿到手,赵毅成便干脆将整个哨探总部都搬回家。反正他也是独身一人,跟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哨探们在一起,还热闹一些。再说,赵毅成的哨探总部也不明着挂牌子办事,做的都是隐秘之事,这样倒也方便。
胡显成给赵毅成的府中配备的人手,也不过便是打扫、做饭而已,只是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如今已有百多人,分做十几个部门,这府中雇佣的人,便要远远多于胡显成家中的人。再加上那陶安峰的五百人时不时地会返回哨探总部,这一套宅院便难以住下,况且这些人也不方便住到军营里去。陶安峰的那五百人可是不穿军服的军人,平常可都是常人打扮。是故那赵家宅院,也扩展了两处宅院,以便安置这些不固定住下来的哨探们。
至于安排给郝老六、顾南等十几名兄弟的宅院,可大多是空的,只保持有人打扫而已,且与苏翎一样,这些“家”,兄弟们可都从未踏足过一步。或许这回苏翎的喜事,可以让兄弟们能真正回一次家。
这样一来,在镇江堡内城里,住在苏府上的陈家大小姐带着的一大批女人,可是尤其特殊的一群。演变到这样的情景,那胡显成也略略有些担心,这哪儿还叫“苏府”?倒不如叫陈家大小姐的“官邸”。某种意义上说,这苏府中住的可都是与苏翎不相干的人。或许改为“陈府”比较合适?
当然,这只是偶尔生出的念头,胡显成也不可能真的去给苏翎再物色一套宅院。苏翎娶了陈家大小姐之后,这些问题,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八人,绕过大门,从偏门进到府内,安置好马匹,又将熊皮、熊肉都交给相应之人,那陈芷月与陈若疏便向前厅走去,看府中这样的情景,两人知道,自己大姐又在处置那好像永远都忙不完的事情。至于安兴、安皓、李安、郑敏然、许琳、杨琪等人,自去后院住处,等待品尝熊肉。
途中不少人见了陈家姐弟,皆笑着打着招呼,这两姐弟可一向是众人所喜欢的,如今这一黑一红,看着分外惹眼,更是引来不少目光,加以关注。
这天寒地冻的,苏府前厅门上挂一道厚厚的帘幕,用以阻挡寒气。陈若疏伸手揭开布帘,举步跨进厅内,迎面便感到一股暖意,顿时觉得身上穿得多了,那陈芷月紧跟而进,更是张嘴便叫到:“好暖和啊!还是屋里暖和。”
此刻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正与前厅内十几个女人说事,这一声,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陈若疏、陈芷月身上,屋内静了下来。
苏府前厅内,大大小小燃着四、五个火盆,将诺大的厅内暖的犹如春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只穿一件合领对襟小袖夹袄,缀的素白缎料,配上一条素白襦裙,在裙摆处绣着压脚的各色花纹,脚上倒是一双麂皮软靴。这浑身上下均是素白,只在头上插着一只银簪,除此之外到没见半点首饰。
此时陈芷云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被盆火映得微微泛红,一双犹若点点星辰的眼睛望着走进来的陈芷月、陈若疏。这陈家三姐弟,一白一红一黑,这在众人眼中,可是着实惹人注目。
陈芷云略略皱眉,轻声说到:“这大半夜的,你们两个还在外面跑,还不快将袍子换了?”
陈若疏、陈芷月笑嘻嘻地将外穿的厚实袍子脱下,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着陈芷云办事。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坐下,这才转脸对其余的人说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你们回去跟姐妹们说清楚,如今运到辽东的布匹、棉花都是难得之物,我们虽只管做衣,却也要节省着些。那些边角能用的,尽量用上。”
“是。”几个管事的女人一齐低声答道。
陈芷云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几日再辛苦些,等做完这一批军需,便该准备春装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厅内那十几个女人听此一说,便俱都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陈家三姐弟了。
等人退尽,那陈芷云转头看着陈芷月、陈若疏,却是面色一沉,低声说到:
“若疏,你都做了什么?”
陈若疏正笑嘻嘻地望着大姐,却不妨这么一问,怔了怔,回道:“大姐,没做什么啊?”
“还嘴硬,”陈芷月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还不给姐姐说实话?”
“真的没有啊?”陈若疏不明白大姐到底指的什么,分辩道。
陈芷云张嘴欲再喝斥,却看着面前已长大成人的弟弟,又一心软,忍住了。
“那军器局的丁万良已经亲自来过了,问是不是你拿的.......”陈芷云轻声说到。
陈若疏、陈芷月一齐怔住,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眨了眨眼睛。这本想明日悄悄还了回去,倒没料到那丁万良已经问道大姐这里了。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人家丁万良说的客气,只说是怕走火伤了人,倒没说你们私取军需。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们拿的?”
“是。”陈若疏老老实实地答道。
“取了几只?”陈芷云问道。
陈若疏一愣,难道丁万良连这个也告诉大姐了?
“十几只。”陈若疏低着头说道。
“到底是十几?”陈芷云依旧问着。
看来那丁万良为此十分着急,也是,尽管已经知道肯定是陈若疏等人拿的,但这次少了十几只,万一有部分被图谋不轨的人拿到,可是天大的事情。这燧发短铳虽算新型火器,到底打造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真要被敌人拿去仿制出来,那可是多少条人命的事啊。
“十五只。”陈若疏答道。
陈芷云一听,顿时放下心来。那丁万良已经将此事的可能后果讲述清楚,是故陈芷云也是有些担心。适才不过是碍于外人在场,陈芷云倒不像让别人知道此事。
“弟弟,”陈芷云轻声说到,“如今你已经满十六了,又是咱们陈家唯一的独苗,怎么还是如此贪玩......”
“大姐,我错了。这就还回去。”不待陈芷云说完,陈若疏便立即认错。瞧着样子,怕也不是头一回了。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好。人家丁万良怕也是急得一夜不得安宁。你这就送回去,我这里还给你们留着腊八粥,等你回来再吃。”
“是。”陈若疏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
“穿上袍子。”陈芷云叫道,“这会儿正冷着呢。”
陈若疏这才转身穿上那件黑袍子,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对陈芷月一伸手,说道:“拿来。”
“拿什么?”陈芷月故意装着不懂。
“短铳。”陈若疏说道。
“芷月.......你也有份?”陈芷云气道。
“好,好,好。”陈芷月立即叫道,边说便将藏在身后的短铳连皮袋一齐交给陈若疏,说道:“大姐,都是若疏拿的,我只是玩玩。”
陈若疏瞪了二姐一眼,对陈芷云说道:“大姐,那我去了。”
“嗯,”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若疏便帘子一掀,走了出去。
陈芷云刚将目光转到陈芷月身上,那陈芷月立即叫道:“大姐,我先吃一碗吧,都饿了。”
正想训斥几句的陈芷云一听,便将话先放下,说道:“还没吃饭?你们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边说,便起身走到屋角,从火盆边端下一个瓦罐,从里面舀出一碗腊八粥来。
“去打.....”陈芷月说了二个字,便收嘴不语,这若是说打了一头熊,大姐可又要唠叨一阵子,还不如不说。
“打猎?这天寒地冻的,还打着什么?”陈芷云却没注意陈芷月的表情,将那碗腊八粥端给陈芷月。
“打了......几只兔子。”陈芷月端过碗来,说道。
“吃吧,”陈芷云说道。
“嗯。”陈芷月不再说话,专心对付那碗腊八粥。
直到陈芷月将那小碗腊八粥吃完,将那只青瓷小碗放在桌上,陈芷云才再次说道:“芷月,你也有十七里了。怎么总跟着弟弟一起胡闹?你也是做姐姐的,不能劝着点么?万一出了点岔子,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陈芷月点点头,答应着。这话,也该是陈芷云听熟悉了的。
见陈芷月故意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陈芷云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略显无奈地说道:“芷月,别人到你这个岁数,也都嫁人了......”
“姐姐,你都还未嫁呢,怎又说道我了?”陈芷月笑嘻嘻地说道。
陈芷云无语已对,只好看着陈芷月,略略露出笑意。
按陈家姐妹的年岁,这若不是身世飘零,也早该嫁做人妇。这姐姐未嫁,自然没有妹妹嫁在姐姐前头之理。是故陈芷云的苦口婆心,便被陈芷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这一时间,陈芷云想起自家姐弟的经历,一丝悲凉又再次浮起。
那陈芷月却没注意陈芷云的神情变化,反倒兴致勃勃地问道:
“姐姐,你说姐夫过年能回来成亲么?”
陈芷云听到姐夫二字,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不过,那被盆火映着,倒是不甚明显。
“又胡说呢,什么姐夫、姐夫的,就你叫的顺口。”陈芷云嗔怪道。
“等成了亲,便可以叫了嘛。”陈芷月笑着说道。
想到陈芷月问得问题,陈芷云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只要没有战事,便该回来吧。”
陈芷月歪着脑袋,眼睛转了转,说道:“听弟弟他们说,这冬日一般不会有战事的。太冷,人、马行走不便。那姐夫......不,苏大哥定能回来成亲。”
“但愿......如此。”陈芷云幽幽地说道。
陈家大小姐与苏翎的这门亲事,当真算是异数。这媒妁之言是没有的,也没有双方长辈,完全便是两人自己的主意。这当然不是坏事,但这在陈芷云心里,却多少有些遗憾的味道。就像是那一轮缺月,美则美矣,终究不甚圆满。
这婚期,倒是定在大年初三,这是寻了个先生看得黄历。这门亲事要说难得,可就在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这里了。哪儿有姑娘家自己定成亲的日子的?是故当初胡显成与胡德昌两人登门询问时,陈芷云可谓羞于开口。这没有长辈的坏处便在这里。那胡显成或许虑事不周,没想到那胡德昌大把年纪,也跟着凑热闹。不过,到了也是胡德昌最先看出陈家大小姐的心事。那日子便就定在大年初一。这不论合不合规矩,暂且定下再说。
没想到陈芷月却又问了件事,只听陈芷月说道:“姐姐,你那嫁妆都有什么?”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说道:“我哪里知道?”
这嫁妆,原也该长辈置备的。这倒是由胡德昌设法筹办,当然,远在辽阳的苏翎仅仅是说了句话而已,这些具体的事务,倒都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来自己做主。这嫁妆的事,胡德昌等人倒是没说多少,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而已。
那陈芷云如何开口询问?总不能自己去问都置备了什么?这若是爹娘都在,倒是问问不妨,至少那当娘的便能事无巨细地操办下来。在大明朝,这嫁女儿的,嫁妆置备了多少,可也是关系到自己面子的事情。就算是穷苦人家,这嫁妆也是少不了的,甚至还有因嫁妆太少,而被男方看不起,嫁过去屡屡受气的事。
当然,如今的陈家大小姐自然不担心受气之类的事情。只是一个姑娘家,尽管在千山堡开始便习惯于抛头露面,但那是做事,也没人说什么,可这自己的亲事,却到底没人说说话儿,让一个姑娘家如何心理平静?这一切多少都要让陈芷云回忆起爹娘来,这悲切之情倒是屡屡不去。
可这门喜事到底就要快到约定的日子,陈芷云也得为自己盘算一番。这衣服倒是自己做了几件,但陈芷云日常也要忙于处置分管的那些事务,这女红可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有的是时间琢磨。到了今儿个腊月初八,陈芷云的箱子里衣服虽也有不少,只是这为喜事而备的,却没有几件。
当然,胡德昌、胡显成等操办这事,自然不会显得寒酸,只是陈芷云心中没数而已。若是要说道银子,胡显成最初交给陈芷云的一万两银子,也让出身不算小户人家的陈家大小姐略略吃惊,这一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在辽东可以真没有多少人家能有。陈家原来的庄子也不算小,可论现银,陈家大小姐心中清楚,那是远远拿不出来的。这一点,足够让陈芷云为嫁入苏家轻松置备家什了。
实际上,胡显成再与胡德昌一起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第二日,便又命人运来一万两现银,且其中一半还是专门熔铸的小锭银子,自一两、二两、五两不等,都是新铸,想着是方便陈芷云置备家什。可苏翎等一众兄弟到底都是男人,那心思远远估算不到女人心里。陈家大小姐具体想要什么,胡显成也不方便询问,便采用的这种憨直的笨法子,想着陈家大小姐需要什么,自可自己去买,或是令别人帮着置备。
不过,陈家大小姐自在白沙沟起,便对那些首饰配饰失去兴趣,到如今也没准备几件,若真要对陈芷月说起,那是异常的寒酸模样。
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一向任性散漫,却不会想到大姐是如何想法,这问是随口而已。知道大姐的婚期之后,陈家二小姐只是兴奋而已,却也没帮着姐姐置办,当然,陈芷月也不懂这些。算起来,陈芷月与陈若疏都是在千山堡长大的,这管教二字,可是缺的甚多。加上千山堡一带的人员构成又是那般特殊,姐弟两的少年时期,可远远没有得到大明朝惯常人家的规矩教授。到是将苏翎等人散发的自由性子学得全了,什么规矩都不会去遵守,当然,军令除外。
陈芷月没顾及姐姐的神色,再次说道:“等姐姐成了亲,我们便真的有个家了。”
陈芷云看着妹妹,略略一笑,说道:“这不已经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家?”
陈芷月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不同,至少我可以叫姐夫了。”
陈芷云对妹妹的话,无可奈何,这还没开口,那陈芷月又问出一个问题。
“姐姐,成亲的时候,难道就在这里拜堂?那还做花轿不?”
陈芷云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但却没有答案,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按规矩,成亲之日,自然要从娘家将新娘子用花轿抬了来,可如今陈芷云就住这里,又往哪儿抬?此时也没什么娘家之说。
陈芷月说道:“一定要坐的。要不头晚先搬到别处去住?”
陈芷云有些难堪,说道:“尽瞎说,还能住到哪儿去?”
“这镇江城里多得是,随便寻一间便是。”陈芷月倒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芷云想着这些无法得知答案,自己却又不能不想的问题,神色有些黯然,若是爹娘都在,哪儿会这般?
陈芷云叹气说道:“不管了,总要办了就是。”
陈芷月总算看清姐姐的神色,不解地问道:“姐姐,这就要成亲了,你不高兴?”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有些事情,跟这个还是整天玩耍的妹妹说不清楚。
“高兴.....倒说不上,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陈芷云说的,是这些自己还弄不清楚细节的事情。
哪知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却又想歪了,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
“姐姐, 莫非你不想嫁给苏大哥?”
陈芷云瞪了陈芷月一眼,说道:“又胡说了,你从哪儿看出的?”
陈芷月却似乎越想越有意思,问道:“难道你还想着那张家哥哥?”
陈芷云一听,脸色便暗下来,说道:“芷月,以后不得再提起张家的事,给人听了,还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陈芷月笑着说道:“这个自然,尤其不能让姐夫听到。”
“胡说。”陈芷云正色道,“芷月,你这张嘴可得学学如何讲话了。在这么下去,尽是些无事生非之事。”
“好啦,知道啦。”陈芷月扮了鬼脸,笑着说道:“这里就咱们姐妹俩嘛,我以后不乱说就是。”
陈芷云一听,也只好笑笑作罢。
“姐姐,”陈芷月却又问,声音压低很低,说道:“姐姐,你当真再没想过张家哥哥?”
陈芷云看着火盆里暗红的火光,低声说道:“很少。”
“我可还记得张家哥哥到我们家来的样子。”陈芷月小声说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这么些年,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如今连张家上上下下也都不知去向,是生是死还都难说。”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有事。这边也没兵马战事,想必是渡海去了关内了。”
“但愿吧,”陈芷云说道。
“幸好姐姐当初便退了婚,不然这可等到什么时候去了?”陈芷月又开始没遮没拦地说话。
陈芷云瞧了瞧妹妹,没有说话。
陈芷月却接着说道:“这若没退婚,姐姐还真得等他?若是一辈子呢?”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这些就不要乱想了。”
“姐姐,”陈芷月想了想,问道:“退婚那些日子,姐姐也该没提过与苏大哥的婚事吧?怎么姐姐就提前想到了退婚呢?”
这不怪陈芷月,年幼时学的规矩、礼仪,可都在千山堡给扔得精光。
陈芷云回忆了片刻,那时的确苏翎什么都没提过,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过要嫁给苏翎。如今倒真有些像陈芷月所说,似乎那时自己便拿定了主意。
陈芷云看着妹妹,说道:“你都这般大了,这还想不明白。”
“姐姐教我。”陈芷月扬脸望着陈芷云,眼睛扑闪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芷云一阵心痛,险些便落下泪来。姐弟三人没爹没娘,这教导弟妹的事情,自然要陈芷云一肩担负,但显然陈芷云没有教得太多。这一方面,是陈芷云本身便在苏翎的影响下有所转变,二来,那陈家二小姐,三少爷,可也都各自有事可做,陈芷云也因管带着琐碎事务,便将这教育弟妹的时间,缩短到有限了。
按说陈芷月、陈若疏这个年岁,不是不懂道理,而是想不到,这是所有少年人共有的毛病。
陈芷云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妹妹说一说的好,便说道:“芷月,有些事,做姐姐的还是跟你说一说。”
“好。”陈芷月起身搬起椅子,与陈芷云紧靠在一起,扬脸细听。
陈芷云爱怜地伸手摸了摸陈芷月的脸,说道:“我们陈家,与那张家,虽说也算是世交。咱们爹爹与张家伯伯的交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但这门亲事,却也听娘说过一些。”
“这除了两家交好的缘故之外,对咱们陈家来说,那张家公子中了秀才,眼瞅着便要步入仕途,虽说秀才做不得官,但想来中举也还有有望的。咱们爹爹便有心要借着张家这条路,重振陈家家世。”陈芷云缓缓道来,那陈芷月也听得入神。
“还有这个说法?”陈芷月皱皱眉头,不过,那张光洁的脸上,却兴不起波纹。
“两家联姻,”陈芷云继续说道,“不都是如此么?你以为这亲事都能自己随意去定下?”
陈芷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一点道理。
陈芷云又接着说道:“咱们家那时遭难,你可记得张家有人来过?”
陈芷月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知是记不清,还是说没有。
陈芷云转过头,盯着火盆,缓缓说道:“这也不怪张家。毕竟,陈家一族还有叔伯们在,张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咱们姐弟那时还小,也不懂得如何应变。”
“姐姐......”陈芷月想起那段日子,眼泪便在眼睛打转,但强忍着没有落下。
陈芷云伸手握住妹妹的手,接着说道:“后来,陈家被逼着逃出边墙,你想,这陈家还有什么家世可言?连命都保不住,还能想别的什么?那次我去张家,他们虽明面上热情,但我却也瞧出来,断不会收留我们。镇江堡佟家,张家也不敢惹的。”
“所以姐姐就定了心思?”陈芷月问道。
“这只是其一。”陈芷云说道,“毕竟他们也没明说不收留我们姐弟。再说,我们那时与苏大哥住在一起,这个情形,又怎说的清楚?总不能等人家拿这事羞辱我,才做个打算吧?”
陈芷月是懂非懂,微微点头。
陈芷云接着说道:“若按礼法,我这等经历,断然是嫁不出去的。”
陈芷月却不同意,说道:“哪里会?姐姐这般容貌......”
陈芷云伸手止住陈芷月,说道:“你这是在千山堡惯的。当今的女子,容貌固然重要,可这名声,却比性命还要紧,若一旦有个不妥,纵然美若天仙,也未必能有姻缘。”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这是什么规矩?又没真做什么错事。反正千山堡,我瞧着没有这些讲究。”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当然,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的这片地界,倒真是与众不同。”
“岂止是与众不同,简直就是......”陈芷月一时没想到适合的词,歪着脑袋看着姐姐。
陈芷云笑着说道:“比如,这女子缠足,听说你苏大哥便不赞成。至少在千山堡,苏大哥是暗地里下令不许任何一个女童缠足的。如今其它地方虽未明说,想必也会这么办的。我们姐妹都未缠足,你苏大哥可没什么看法。”
“苏大哥看过你的脚了?”陈芷月“哧哧”地笑着问道。
“又胡说,谁让他看了?”陈芷云的脸上,更加红润了。
姐妹俩就此嬉笑了一阵,倒是回到当初在家时的情景。
稍过一阵,陈芷云才停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打下这些胜仗,建了这些房子,土地。我虽不完全明白苏大哥的用意,却是猜得一点。”
“是什么?”陈芷月问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也说不好,总之你苏大哥似乎要建起一座城。”
“一座城?”陈芷月好奇地问道。
“嗯,这城与大明朝所有的城都不一样。”陈芷云抬脸望着窗户,若有所思地说道:“城里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家家都有事做,有银子花,有衣服穿。还有,女人也可以出来做事,都不缠足。另外,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人......”
“还有大海船。”陈芷月接着说道:“姐姐,听说弟弟他们几个,想要乘船到南边去。”
陈芷云一怔,忙问道:“果真?”
正说着,就见门帘一开,陈若疏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