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晨,苏翎、术虎、郝老六、胡显成,以及余彦泽、曹正雄均骑马站立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正对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各队主官身后上千护卫骑兵整列列队,注目以待。
那座八角形的建筑,象征着努尔哈赤数十年征战四方的来的权势与威望的汗宫大衙门,已经被小山一般的柴草环绕着,上面还被浇淋了几大缸油,一队骑兵已经点燃火把,列队而立。
苏翎最后望了一眼这座丑陋的建筑,然后转向一旁的武官们,此时数千人鸦雀无声地站立在苏翎面前,只有火把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隐隐做响。
“点火!”苏翎用低沉的声音发布命令。
那队手执火把的骑兵立即上前,将火把向柴堆中掷去,顿时,“轰”的一声,泼满易燃油料的柴堆猛然蓬起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几乎眨眼的功夫,整座建筑都被火焰包围,视线都变得扭曲,犹如狰狞的恶魔,略略轻啸的火焰声响,就是最后垂死的狞笑。
随着浓烟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升向清晨乌云的天空,紧接着,整个赫图阿拉谷地,自那些存在数十年而没有遭到丝毫损坏的建筑群中,也纷纷燃起大火,滚滚浓烟争先恐后般的腾起,给努尔哈赤的老巢以最后一日的盛装典礼。
苏翎催动战马,在众人面前来回跑动几步,大声吼道:“各队出发!”
“尊令!”
郝老六等众位武官齐声应道,当即转身带着各自的护卫骑兵奔出城外。
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直奔南门,很快穿过外城,奔过苏子河上的桥梁。黑甲骑兵营五千骑兵已整齐地列成战阵,等待主官的到来。
苏翎勒住战马,也不说话,伸手向几位注视着自己的管带千骑的武官做了几个手势。黑甲骑兵营随即开拔,一路向鸦鹄关方向进发。
黑甲骑兵全部离开原地之后,才看见田大熊带着他的披发军也在等候苏翎的命令。
昨夜赫图阿拉除了术虎、郝老六以及黑甲骑兵营稍作休息之外,其余的人几乎彻夜未眠,连夜收拾赫图阿拉河谷中所有事宜。这田大熊也是半夜未睡,但其所获颇为惊人。在其身后,足足占有五千左右的披发军,个个在风中飘扬着断发,身形勇武,面色不善。这些人都连夜寻到了趁手的兵器,不仅腰中有各式各样的刀,大半都身背弓箭,至于铠甲,更是五花八门,有些甚至只在身上捆了几层皮制坎肩,就算是最基本的防护。
昨夜待曹正雄所部赶到,苏翎便派祝浩前去整顿田大熊的披发军。事急仓促,也谈不上如何严格,苏翎只是从曹正雄以及术虎、郝老六部调集数个小队的骑兵,依旧按照一向的小队编制,原来每一个普通骑兵,顿时升职成队长,管带十人至五十人不等,除去原来的三十五人理所当然地升职外,每一队里都至少安插有一名副队长。至于田大熊,苏翎做到当初答应的条件,只给其配备一名原职小队长的骑兵做副手。
这种最简单的整顿,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处置。这效果如何,便要看苏翎如何驾驭这些新来的悍兵了。对于因各种各样心思入营当兵的人,只要听命令行事,苏翎并不十分担心。除了军纪做了初步宣示之外,其它的苏翎都多加干涉。田大熊在这一日显示出来的蛮横,以及骤然拥有的权势,足够使其暂时依附苏翎而别无去处。
苏翎望着田大熊这些站不成阵型,只聚在一堆的新兵,略略犹豫,随即纵马前进来到田大熊面前。
“管得住这些人么?”苏翎沉着脸问道。
“管得住。”田大熊咧着嘴说道。
“好,跟着我走,有你的大好前程。”苏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一仗打完,回头赏你一千两银子,算是你招兵的赏赐。”
“谢将军。”田大熊双眼圆睁,说道。
“你跟他们说,每人十两银子的赏银,只要到了镇江堡,便立即发放。”
“是。”
“若有人不听招呼,立斩!”苏翎厉声吼道。
“尊令!”田大熊也提高声音回答。
“好生带队跟在后面。”苏翎说完,便带着祝浩抽马而去。
那田大熊立即吼叫着,驱赶这些刚刚聚拢的披发士卒,乱七八糟地跟在后面。从背后看去,这些兵个个都背负着包裹,里面是连夜收集到的干粮,有面饼、干肉,都是各家各户随处可见的吃食。当然,当得知黑甲骑兵们每人都有专门特制的干粮时,那种羡慕之情,在每一堆乱糟糟的头发之下那双略带迷茫的双眼之中,都表露无遗。
就在苏翎带着一万名骑兵奔向鸦鹄关的同时,赫图阿拉河谷左侧,郝老六的太平哨营五千人,术虎所带部族战士两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共计三万人马,也浩浩荡荡杀向古勒寨、界凡方向。因此后必须快速游动作战,郝老六将太平哨营中的火炮战车全数留下,只带上二十门能够用来轰击城门的火炮,挑选健马壮骡负载,每一门炮,都有数匹骡马备用,好在这在以往的训练中便已做过,一应器械工具都是齐备的,不至于影响整个大队的行进速度。
郝老六与术虎所部的粮草,已经由胡显成管带的大批民夫运至,每人都有十日份的炒面,这种加了食盐的干粮,并不会为每个骑兵增添多少份量。再说,此去一路上女真村寨甚多,根本不愁粮草,说起来这三万人便象一群蝗虫,愣是要把努尔哈赤这一路上的子民们吃光喝尽。
至于留在赫图阿拉的,汤南凯的火器四营因行动不便,不能跟随郝老六做那种游动袭杀的战斗;曹正雄所部因折损过多,战力差强人意,跟上去反而是累赘;而余彦泽的振武营,虽在这一战中初显强势,可也无法保证能够适应苏翎的黑甲骑兵营的移动速度,且那些火炮始终是骑兵的拖累。
这三部加起来,也有近两万左右的人马,再算上术虎后续来的部族人手,以及千山堡近万民夫,就是清理赫图阿拉河谷的全部人力,总计在三万五千左右。
这一夜,这三万五千人被各自分做两拨,前半夜一组,后半夜一组,让整个河谷没有一刻的安宁。赫图阿拉老城四周有数万女真人被俘获,在加上赫图阿拉北段数里处的女真人聚集处的数万,连同郝老六、术虎沿途所俘获的,正如苏翎估计的,近十万男女老幼。
时间紧急,所有的战利品都来不及清点,甚至是装满一车,便运走一车,一队骡马装好口袋,便有数人驱赶回千山堡。这里到要说海西、东海部族跟来的那数千人,连女人都有,动作麻利得让千山堡的那些壮劳力们都暗自乍舌。
堆积成山的粮草、农具以及铁锅之类的物品,被一队队的民夫带走,至于金银、布匹等等,根本无暇清点,任人拿去,只有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至于有没有私自隐匿的,此时已不再考虑之内。
那些被俘获的女真人,不论男女老幼,被分成五十人一队,成年男丁首先被勒令割去辫子,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稍有迟疑着立即当场格杀。这在杀了数十人之后,便再无人以头换发。随后,这每一队的女真人便被命令背负粮食、工具、铁锅等等物品,源源不断地向东、向北行去。这样每千人左右,由一小队士兵押送,同时那些民夫也担当了监视的职责。这种情形在昨夜天色暗下来时,便已有上路的队伍。
因事先胡显成便做了周密考虑,这些成队的女真人被用自己的语言反复宣示,每队中若有一人逃逸,则全队都将被斩杀。有敢丢弃背负的财物、粮食、农具的,也将被立即斩首。尽管这些女真人都熟悉山林,可押送的士兵、民夫也都是常年居住在山林之中的人,这一路上何处行走,何处监视,自是不需担心。尤其是那些部族的人,前面开路的人几乎将任何可能引发逃逸的地方都做了事先提防。
那努尔哈赤自打跟明军誓死不能两立,不断出兵掳掠沿边百姓村寨,那些被俘的汉人以及士兵,个个都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乖乖地被分给努尔哈赤麾下那些大臣、贝勒们做阿哈,甚至一般的女真诸申,也都几个阿哈耕田放牧。如今,这女真族人自己也尝到了这种味道,被俘获之后的处境,大致相同。
谁说只有汉人懦弱无力?看看这些俘虏,看看这些个个都没了辫子,垂头丧气毫无表情的女真人,这天当真是变了。那些千山堡来的汉人们,惊奇地不断打量这些在辽东令人闻风色变的女真族人,原来这些人也不都是凶残成性的野人,这辫子割去之后,看上去与汉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看刻意地看了看那些也是常年劳作在手上留下的老茧,当然,这样的心情,已经将彼此强弱之势,彻底颠倒。
这中间,尤其是那些被掠去做了多年阿哈的人,那被多次鞭打早已麻木的心,终于开始变成一小捧沃土,一颗种子悄悄地萌芽着。看着昔日自己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女真诸申们哆哆嗦嗦的身体,苍白的面色,以及躲闪的眼神,阿哈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大声地呵斥几句,见对方旋即加快脚步,毫无反抗地听从自己的吩咐,这心里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也有这般威风,也能从几句话中,便展露出无形的力量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群军人,到底是谁的人马?到底是谁,将自己从苦海中解救出来?最初这些由数百增多至数千愿意做事的阿哈们,还保持着惯性,不敢稍有多余的言辞,只听令办事,但随着路上心情的转变,胆子便渐渐大了,再加上那些全身铠甲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这些人有任何言语呵斥,反而显得十分和气,便慢慢地寻着话头儿,打听起这翻天一战的前后来。
就在女真人还未抵达的路上,苏翎的名字,便传遍了大大小小的搬运队伍,甚至被俘的女真人,也从一旁竖耳偷听中渐渐明白了原委。不论是女真人,还是阿哈们,也不论是各自信奉何方神灵,这位苏翎将军,开始代替努尔哈赤的位置,成为个人向往、恐惧以及羡慕的名字。
随着赫图阿拉燃起大片烟火,数万的女真人俘虏,跟着大群士兵以及民夫,携带数不清的财物、粮草,牛羊、马匹,在群山之中拉出数十里的长线。这一路走得自然不会很快,但在押送队伍不停的催促下,赫图阿拉老城的大火燃起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河谷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个女真人的影子。这自然不能算上那些辨不清身份的尸首,最后留下的数百骑兵,在将整个河谷巡视一遍之后,开始点燃堆在赫图阿拉老城城墙之下的火药,这些是自赫图阿拉城内武库中搜寻到的,搬运不便,胡显成便用其放了最后的爆竹。
随着“轰隆隆”一阵巨响,不断有回音在赫图阿拉河谷之中来回荡漾,这是留给努尔哈赤最后的讯息。那些及时逃到山里幸存的女真人,望着河谷中的滚滚浓烟,以及震天巨响,均是双目痴呆,欲哭无泪。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此后,赫图阿拉再也没有一处可以供人居住的房子,也没有一粒粮食可以食用。
所有带不走的东西,胡显成都想法子进行破坏,带不走的粮食,烧掉一部分,倒进苏子河一部分,所有木制的房屋、家具,都变成灰烬。赫图阿拉北门处的铁匠作坊、弓箭作坊,连一颗钉子都没剩下。最终目的,便是留下一片“完整”的废墟。这仅仅半个半天,一个夜晚,数万人能带走的东西也实在有限,但显然,胡显成的最终目的是达到了。
至于隐藏起来的部分金银财物,成了日后四处隐秘传播的留言,引来不少寻宝人的窥视。不过,胡显成为了给努尔哈赤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赫图阿拉大批被砍死的尸首,一律被斩下头颅。数千颗带着沾满污血辫子的头颅,被堆放在赫图阿拉内城汗宫大衙门的废墟前。由此,赫图阿拉老城有了另一个称呼,并一直延续数百年之久------“游魂谷”。
数日之后,数万战俘人口才抵达各自的目的地。按事后的粗略估算,被强制迁往海西、东海一带的女真人,其中包括一部分汉人,约有七万多人,这算是弥补了海西、东海部族一直因人口问题困扰不前的状况。而迁往千山堡的辖内的,约有一万八千人稍多。这之间的差额,除了苏翎所部招降的数千人之外,便是在漫漫山路中死于途中的数目。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伤病、寒冷而亡,还是试图逃逸而被执行连坐酷刑的,没有人去追究根底。这就如同死于边墙一带的辽东百姓一样,谁也不知到底是女真人杀死的,还是边墙上的旗军奉令射杀的结果。这些数字从来都不会引起关注,战胜者,是可以任意书写历史的人。
这些被迁居的女真人,到底是否怀恨在心,根本未在苏翎的考虑之中。
海西的那些部族将战俘带回后,很快便按事先定下的规矩,按各部族出兵人数予以均分。这是毫无疑义的标准,最多的部族接纳了近万的新族人,而少的,几乎与自己原来部族的人口相当。
因都是女真一族,这言语、风俗虽略有差异,但海西、东海部族很快便将这些人融入到自己的群体之中,没有任何纷乱出现。而一部分迁往海西、东海的汉人阿哈,大多是没有勇气追随苏翎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刻意伺候努尔哈赤而受到优待成为诸申的。对于这部分,苏翎早有交待,术虎也依令吩咐到各个部族之中。
当然,这不是是否成为奴隶的问题,苏翎眼下还不足以将手伸的能改变部族原有体制的地步,只是让术虎给部族首领们讲清农业以及手艺人的好处,让其中有些“本事”的,可以因此受益,算是给血脉之缘留下一份铺垫。不过,这仅仅只有苏翎自己明白。
对于迁往千山堡的部分,自有因不断扩展人马而空闲出来的屯田新村可以安置。苏翎没有下令再从这些人中招募新兵,如今正是战事最紧,苏翎需要的,是拥有自愿从战场上夺取好处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不算什么好人,可却是战火连天之际最适合生存的。
就如同田大熊召集的人马,不管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以往是什么来历,只要胆敢一搏,喜欢银子也罢,喜欢功名、权势也罢,苏翎都会将其收入麾下。这从源头上,便将那些贪生怕生者从苏翎的队伍中拦住,而苏翎目前拥有的武力,足以压制这些还不成气候的野心之人。
乱世之中,强者聚集的也都是强者。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后面的战事几乎都是轻而易举,而自愿归附的,更是无数。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不过,赫图阿拉的一把大火,以及数万女真人的迁移,让尚在辽阳坐着美梦的努尔哈赤,从此忧心忡忡。
敌对一方的大明朝,拥有无数人力、物力的广大后方腹地,如今努尔哈赤不过是啃掉一只耳朵,随时都会遭致对方大兵重来;而后金内部,几乎有一半的八旗兵,其家人均在赫图阿拉居住,且都是跟随最久之人,如今这一击,那些八旗兵还会安心听命么?再说,昔日归附的部族人口,如今可都能听到,在海西、东海一带有各自原来一族的名号,且正是努尔哈赤的对手,稍有风吹草动,难说这些人会不会再次倒向另一方。
不过,三月二十日这一天,努尔哈赤正全力攻打辽阳,丝毫不知赫图阿拉的一幕,就算是已有快马报信,此时也还远远未到。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以及田大熊的披发军,正向努尔哈赤逼进,要给努尔哈赤的伤口上,再加上一把特别的佐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