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政务院。
站在廊檐之下,看着一些太监在扫雪,孙传庭心里的感觉要多怪,就有多怪。
不过也是,皇宫这么大的地方不能就这么荒着,而且说实在的,这后宫还真是办公的好地方
皇宫的近万间房子绝大部分都在后宫,把一些政府机构集中在这里,地方富富有余。再者,集中办公也是好处多多,起码各部门沟通起来,处理公务方便多了。
但在后宫办公,也亏陈海平想的出来。
一开始,陈海平提出把一些政府部门集中在后宫,孙传庭是反对的,因为这实在是太有点不伦不类了,但在陈海平说了理由之后,他就没脾气了。
陈海平要炒地皮,炒内城的地皮,要把内城的地皮每亩至少炒到万两银子以上。
他们在归化炒地皮就赚翻了,而且现在还在赚。孙传庭相信,妹夫既然说了,那就真能做到。何况现在的条件要比归化好的太多了,每亩地皮炒到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那是多少银子啊?得有几亿两吧,那他这个政务院总理今后还有什么好愁的?
但尽管如此,孙传庭依旧觉得怪怪的。
稍稍站了一会儿,孙传庭又无奈地转身回到屋里,坐在书案前,继续办公。
事情真是千头万绪,太多了。一想起刚到京城时,妹夫对自己的那个热情,孙传庭心中就苦笑不已。
“大人。”
孙传庭正埋头批阅公文时,忽听有人唤他。抬头一看,是当值的公人吴大福。
吴大福四十多岁,是个太监。
为了安置这些太监,有些太监就留在了皇宫里,他们一部分负责皇宫的日常维护,一部分就成为了各个机构的公人,负责打杂通传等事。
孙传庭以前对太监自然是没有好感的,但在经过陈海平的批评教育后,他的态度转变了。陈海平告诉他,太监也和普通人一样,真正坏的很少,就那么几个。要论坏,论无耻,实际上读书人这个群体才是最坏最无耻的,就说阉党吧,虽然名叫阉党,但太监有几个,不几乎都是读书人吗?
世人之所以对太监的印象这么不好,不过是因为历史是读书人些的,而读书人又之所以这么似是而非、颠倒黑白地写历史,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这些话翻来覆去都在认证读书人无耻,自然极为刺耳,但和历次一样,孙传庭最后不得不承认陈海平说的有理。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对陈海平安置这些太监的方式,他自然是非常赞同的。
“什么事?”孙传庭问道。
吴大福道:“大人,有位陈大人求见。”
“陈大人?那个陈大人?”孙传庭问道。
“是陈奇瑜陈大人。”
“啊。”孙传庭吃了一惊,随即就大喜过望。
听到陈奇瑜来了,孙传庭现在的心情就和当初他到京城,陈海平的心情一样:拉磨的驴来了。
孙传庭和陈奇瑜是老乡、老朋友、好朋友。
孙传庭家在代州,陈奇瑜家在保德州,两地相距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这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那就是老乡中的老乡了。
陈奇瑜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孙传庭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陈奇瑜于天启二年由洛阳知县擢礼科给事中,孙传庭也是天启初年,由商丘知县升任吏部验封主事。
两人是老乡,年纪差不多,经历大致相同,又都极有本事,因而成为好朋友是很自然的事儿。
孙传庭深知陈奇瑜的本事,陈奇瑜就是今天的萧何,论处理政务,他是比不上陈奇瑜的,要单论合适不合适,那这个政务院总理应该给陈奇瑜做。
孙传庭快步而出,来到宫门外,见果真是陈奇瑜。
“玉铉,真的是你!”
“博雅……”握住孙传庭的手,陈奇瑜百感交集。
“这里是坤宁宫?”往里走的时候,陈奇瑜神情古怪地问道。
“是的。”孙传庭苦笑着答道。
陈奇瑜好奇地看了一路。
来到屋中落座,吴大福上茶,退出去后,孙传庭直截了当地问道:“玉铉,你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逼会回来的?”
陈奇瑜苦笑不语,孙传庭一看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妹夫干的好事。陈奇瑜现在虽官居陕西右布政使,但陈海平想要把陈奇瑜弄回来也很容易。
陈奇瑜道:“月前,家弟奇皖到了绥德,跟我说了京里发生的事,我这不就回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孙传庭道:“玉铉,回来也好,我这都忙不过来了,正好帮我。”
陈奇瑜神色复杂,叹道:“唉,博雅,这是怎么说的。”
孙传庭道:“走吧,玉铉,我带你去见见海平。”
见陈奇瑜满眼惊讶之色,孙传庭道:“他这个人啊,怎么说呢,唉,走吧,慢慢你就知道了。”
陈奇瑜道:“博雅,不忙,你要是有时间,先跟我说说。”
“好吧。”孙传庭点头,然后叫过吴大福,让他去准备一桌酒菜。
不一会儿,两名卫士提着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像孙传庭这等级别的,都是一级保护,入口的东西虽然没有皇帝的那么严格,但整个过程也都有专人负责。
酒菜摆下,孙传庭叹道:“玉铉,尝尝吧,都是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
两人边吃边谈,听到徐光启、成基命,尤其是鹿善继都在京里的时候,陈奇瑜非常吃惊,及至听孙传庭说起政府架构,陈奇瑜觉得他和孙传庭两人中一定是有一个烧昏头了。
这顿酒,不知不觉喝了很长时间,两人都有点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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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摸黑起大早上朝了,这是新朝的又一个不大不小的好处。早上在孙传庭家消消停停吃早饭时,陈奇瑜有些自嘲地想到。
早期,他的官运虽然比不上孙传庭,但也算很好了,而目前,更是正处于急速的上升期。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意外,这会儿正是他春风得意的好时候,只要灭了流寇,位极人臣那似乎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现在风云突变,他又被打回了原形,一切又得重头来过。
比比孙传庭,再看看自己,陈奇瑜的心情更是复杂,而且这个新朝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很不适应。
辰时一过,孙传庭和陈奇瑜出门了。
进皇宫,现在和以前走的路也不一样了。以前是走大明门进皇城,由午门进皇宫,现在是走地安门进皇城,由神武门进皇宫。
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但陈奇瑜认识的没几个,而且陈奇瑜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看不到坐轿的。
人人和他们一样,都骑马。陈奇瑜不解,向孙传庭问道:“博雅,怎么没人坐轿?”
孙传庭笑着解释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我们的那位领政大人不喜欢坐轿,所以新来的那些人自然不会坐轿,除了像徐大人、成大人几个年纪大的,其他人也就都跟着不坐了。”
顿了顿,孙传庭继续道:“海平不喜欢文弱书生,他希望人人勇武,今后选拔官吏,身体强健与否可能就是一个条件。”
想到陕西那些官儿的模样,陈奇瑜不觉微微点了点头,道:“应该。”
昨天喝高了,就没去见陈海平,现在直接去。他们由地安门进皇城后,没进皇宫,直接去了中南海。
紫光阁里,很多人都在,徐光启、成基命、鹿善继、三爷、王元程、向彩英,还有其他十几位各部门的负责人。
孙传庭和陈奇瑜到时,陈海平非常热情,他拉住陈奇瑜的手,热情地道:“玉铉兄,你可来了,欢迎欢迎!”
没见面是一回事,见了面又是另一回事。不管叫什么,陈海平实际上就是皇帝。陈海平的热情让陈奇瑜受宠若惊,他恭谨地道:“领政大人,谢谢您对寒家的照顾。”
陈奇瑜家自然也是地主,虽然没上线,房屋粮食不在没收之列,但二十多顷田地那也是没了,损失自然是极为惨重。
因为陈奇瑜,孙传庭对陈奇瑜家多了一份照顾,他知道陈家的情况,房屋粮食不在没收之列,所以也就没多在意,只是知会了保德州的知州一下。
昨天和陈奇瑜谈过孙传庭才知道,原来陈家特殊,土地虽然没收了,但给了陈家五万两银子作为补偿。
保德州靠近长城,土地贫瘠又荒凉,田地不值钱,五万两银子已经大大超过了陈家土地的价值,所以陈家把陈奇皖派了出去,陈奇瑜还不得乖乖回来。
摆了摆手,陈海平笑道:“玉铉兄,那没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又何况是玉铉兄这样的大才!”
陈海平随和豪爽,陈奇瑜不知不觉就融了进来,隔膜和陌生感慢慢都消失了。
随后,陈海平又亲自给陈奇瑜一一介绍了众人认识。
都入座之后,陈海平对孙传庭和陈奇瑜道:“我们正在审定政府工作人员的待遇草案,知道你们昨天喝多了,所以就没叫你们,但没曾想,你们还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孙传庭和陈奇瑜都笑了笑,算是领了陈海平的这番心意。
拿到这份草案之后,陈奇瑜惊呆了。
大明朝对贪官的处罚是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朱元璋对贪官扒皮填草,砍头那都是小儿科,不算什么,但即便如此,贪官们依然不避斧钺,前仆后继。
为什么?因为为官不贪,天理不容!
当官不贪,下场很惨的。大明朝就不说了,就说待遇最好的宋朝吧。宋朝的薪俸高,各种补贴也是又多又丰厚,但这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在职。而一旦离职,那就是万事皆休,银子、车子、房子……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苏东坡的弟弟苏辙退休后,定居许州,看到李方叔起盖新居,羡慕不已,“我年七十无住宅,斤斧登登乱朝夕……不如君家得众力,咄嗟便了三十间”。于是他也决心盖房,享受一下老有所居之福,“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不过心愿满足了,一生积蓄也耗尽了,“盎中粟将尽,橐中金亦殚”,于是又自责“我老不自量”,到了这把年纪还来做房奴。
而且,即便当了官,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定那天一觉起来,官就没了,得卷铺盖回家。
赵宋都如此,朱明自然就更不用提了,但在这份草案里……那都是什么啊?
犯罪自然不论,而除了犯罪,要把一个官员,不是,是在政府工作的人员除名是极为困难的。可以说,一旦成为政府工作人员,那绝大部分绝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正常干到退休。
而即便是退休之后,小病不管,大病全管;百分之七十的薪俸,领到死。
在职之时,薪俸比明朝提高数倍至十数倍不等,品级越高,薪俸提高的就越多。
虽然小官不论在职,还是退休,都没有车子和房子,但这份薪俸足以支撑这所有的开销。而且,小官虽然没有,但大官有,他们有,不仅有,还是极为丰厚。
一句话,当官,尤其是当大官,再无一丝后顾之忧。
不管在不在乎这些利益,但人,至少是绝大多数绝大多数的人实质上就是为了利益活着的。至此,陈奇瑜对朱明朝廷再无一丝留恋之意。
等陈奇瑜看完草案,审议开始。
其实,本来没什么可审议的,但对陈海平当初说的薪俸标准,孙传庭和成基命都觉得有些不妥,太高了,因此他们又拟定了两个级别,加上陈海平的那个,就是三个等级了。
成基命道:“领政大人,如果现在薪俸定的过高,以后就不好办了。况且,现在处处都要用钱,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等局势稳定了,财政确实宽裕,那时再增加也不迟。”
沉吟片刻,陈海平道:“那就先用那个三级的吧,不过这样,明文发下去,今后每年年底,按财政结余多少,提取一部分给大家发奖金。”
其他人还好,一听陈海平最后的这个建议,孙传庭、徐光启、成基命和鹿善继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成基命道:“领政大人,这个不好吧。如果这么办,那很多人还不得红眼睛。”
陈海平笑道:“就是要他们红眼睛,就是要让每一个敢于在政府利益上放水的家伙,成为所有吃国家俸禄的人的公敌。”
都咧嘴了,要是这么干,那官府成什么了,那整个官僚集团还不得成了收刮整个社会财富的机器?
孙传庭道:“这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
摇了摇头,陈海平道:“这不是矫枉过正,而是必须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建立一个平衡的社会结构,而要建立这个平衡的社会结构,首要的一条就是要保证官僚集团的独立性。这是必须确立的大前提,而后,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再找办法,制约官僚集团,防止他们由独立走向贪婪。”
晕了,鹿善继问道:“领政大人,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这一步?”
陈海平道:“给商人放权,组建一个商人集团,就是制约官僚集团的一个方法。孙大人,你们政务院今后着重的就是要做好这件事,但不必急,以稳健为上,想好了再做。”
点了点头,孙传庭道:“商人倒还好说,那农民呢?我们在还没什么大问题,但百年之后呢?”
陈海平道:“这就是我请玉铉兄回来的用意,我要玉铉兄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孙传庭等人都无不是才智高绝,又阅历丰富,但他们实在是跟不上陈海平的思路。这一方面让他们感到气馁,但也让他们不管认不认同陈海平做的事情,都从内心对陈海平佩服的五体投地。
没人说话,都静静地等待下文。
“玉铉兄,我听说陕西的流民把地主和官员抓住后,常常煮熟吃了,是不是有这些事?”陈海平向陈奇瑜问道。
轻轻叹了口气,陈奇瑜点头,道:“有的,这几年我在陕西,惨绝人寰的事儿不仅听多了,也见多了。”
陈海平道:“诸位或许都同情那些遭遇凄惨的地主和官儿,但我不同情。虽然我不赞同流民这么做,但我理解他们。实际上,这更多的是那些地主和官儿咎由自取,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众人默然。
陈海平又道:“人都有恻隐之心,那为什么在陕西这些惨绝人寰的事儿却司空见惯?无他,是因为人们心中的怨毒郁积的太深了,而这也是绝大部分王朝最终覆亡的根本原因所在。陕西的这些百姓就在几年前还是温顺的,每每逆来顺受,却为什么在短短的几年之后就变得如此残暴呢?这还是因为郁积的怨毒太深了。”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觉得不让天下百姓心中的怨毒郁积起来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老百姓就是因为太温顺了,才把怨毒一点一点地郁积在心里,而等到爆发的那一天,就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也是因为老百姓太温顺了,使得那些官儿和地主欺压起来肆无忌惮,自然也就使得他们心中郁积的怨毒既深且重。”
“所以,如果要我来选,那我宁可希望天下的百姓尽是刁民,尽是奸猾之徒。那样的话,不管会有多少问题,但血流漂杵,白骨盈野的惨况就会很难出现。”
沉默,孙传庭、徐光启、成基命和鹿善继都闭上了眼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