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李鸿章把自己狂喜的心绪一收,又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总镇说道:“这是大帅天恩,我自然要竭力报效的。不过,大帅第二层的意思,却与适才两位总镇猜测的一样,总而言之,大帅对我们皖系将领,确实有不满。”
这一番正颜厉色的做作,又把两个武夫吓的不轻。
吴长庆不解道:“如果大帅不满,怎么给了少荃这么大的职任?”
淮军上下,新名词新说法层出不穷,担任新职自然是高升,换了大清,李鸿章都可以换了公座,让眼前这些将领们一个个进来叩头贺喜了。
这一层此时自然不消说得,李鸿章用简直是藐视的眼神看一眼吴长庆,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道:“这自然是大帅的高恩厚德!”
“这我却不明白了,要请少荃多开释。”
不仅吴长庆不明白,周盛波也并不明白。可怜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吴长庆的父亲勉强还做过教谕,而周家,却是彻底的贫门小户。这样的人家出身,再加上这些年向来是在军中效力,论起心眼,怎么能和李鸿章这样的出身与资历相比。
倒不是说他们愚蠢,如果说起军务做战的事来,十个李鸿章怕也不如眼前这两人,只是术业专精不同,白白被李鸿章哄了两个冤大头。
却听李鸿章又正色道:“两位想,我与大帅有什么关系干连?在舒城兵变之前,我连大帅的面也不曾见过,也不曾通过信,当时都是大清的臣子,我也只是仰慕罢了。舒城过后,也只是部属,更谈不上交情了。我一不是淮安山阳人,二不是张家族人故旧,今日一纸信来,就委了兄弟内阁副大臣,这是为什么?”
李鸿章简直是痛心疾首了:“这还是咱们太不成事,大帅恨之心切,却不能不格外保全的意思!你们想,如果是对我们严加斥责,差使自然还要去办,不过心情自然就大大不同?除了咱们几个之外,便是皖人同僚也是大大的没面子。两位想,咱们皖人不比淮安山阳,不过大帅也是信之不疑,河南的战事打的不顺,大帅先是撤了前任总镇,然后双加派一镇,总指望能把河南的事迅速做成定局,这样两镇之力从河南再向北向西,配合北伐的几个镇把整个北方囊括手中,这是一笔大买卖,做的也是军国民生的大主张,咱们几个只顾着皖人之中的一点乡党情谊,却不把在大帅的忧切心思放在眼里,这样做,委实是太过不该,太过不该啊!”
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的透彻之极。其实若是李鸿章早些如此来说,怕是吴长庆与周盛波早就想的明白了。旁人有的地位不足,有的不被信任,也非得李鸿章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这一番话,不但能使这两人明白,也绝不至于招致到反感。
他一说完,吴周两也是想的明白了。确实也如李鸿章所说,他一不是淮安故旧,二不是大帅的私交好友,现下一个大桃子就这样被他捡拾起来,也确实是张华轩刻意给皖系一个交待,如果再不争气,怕就只能等来严谴了。
两人这会子都有点痛悔神情,俱是摇头叹道:“大帅太过开恩厚爱,不肯严辞训斥,我等当真是愧疚。”
也确实是如此,这两个总镇不能痛下决心,总归也是指望张华轩来严词斥责一番,这样,就能把责任推到上边,对底下的人也好交待。结果今天张华轩这么一番举措,却是教皖人心服心折,只觉自己的心思实在是不大对头。
不过对李鸿章这般的幸运,却也有些嫉妒。现下不说别的,李鸿章的地位已经与丁宝桢这个大军头相同,算来算去,自己也矮了此人半头,不论如何,心里总归有点异样。
李鸿章是何等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个人的心理变化?当下不需多想,便有下文。
果然又听李鸿章慷慨激昂道:“大帅给了咱们这个脸面,鸿章真是愧死了……这便要请回信请辞,请大帅收回成命。这新职鸿章是当不起的,只愿跟着两位总镇一起,敉平捻子,然后北上建功立业,再能打回淮南,一统两江,到时候就可以向大帅再次请辞,回乡赋闲,享新朝沐化恩德,如此终老一生,也是美事。”
吴长庆与周盛波对视一眼,他们对李鸿章也极是了解,对方是热衷功名的人物,哪里甘愿在家做个老百姓!不过这些也不消说得,两人今天对李鸿章这一番解释也算是承情,本来,公文上说的只是公文的意思,如果两人差使办的不好,那自然就公事公办,没有什么好说的。第六镇原本的总镇还是山阳县人,和张家也沾亲带故,一句话的事情就抹掉了,现在全镇上下谁还记得此人?怕是回到山阳之后,也是灰溜溜没脸见人。两人都是一时豪杰,哪愿落此下场!
于是一起拱手,齐道:“少荃这话不必再说,总之承情就是。至于下一步怎么打,还请少荃参谋一下。”
李鸿章知道这也是免不了是他的参谋,于是肃容想了一回,然后答道:“捻子说是近小二十万,其实能打的兵马不超过三万人,这一部大半是骑兵,是捻子在皖北的残余,还有在河南、山东两地打官兵捡的便宜,都是北马,还有少数洋枪,算是精锐。别的都是步卒,老弱都有,不成模样,用的不外乎是大刀长矛之类,有些勇悍之气,咱们皖北人嘛,性子蛮。”
这话说的吴长庆与周盛波都是哈哈大笑,李鸿章自己却是不笑,摆着手道:“不谈这些,我看,咱们照顾乡党情谊,而且捻子也确乎有点想降的打算。不过,总归要打一场来看,这样,捻子们服了,咱们对上头也好交待。两位想,一个月总得六七十万的费用,大帅切责,总兵勤部那边,也啧有烦言。淮军各部都是勤劳王事,咱们在这里尽管耽误,不要说大帅,就是淮军同仁,也瞧咱们皖人不起。”
这话也是说到了点子上。周盛波原本就是淮军老人,吴长庆身家性命也在淮军之中,如果不是两人麾下军官中众多皖人,怕是早就把捻子杀个血流成河了。
于是攘臂道:“自然要打,这一番却不必客气,这些捻子原就是乱民,咱们顾念乡党情谊,他们又有要降的迹象,这才隐忍,这一下,却是拖不得了。”
李鸿章现在已经有了点内阁副大臣的模样,听着这两个总镇嚷嚷,他却咪缝着眼,不焦不燥:“不然,咱们当然要打。不过也不必当真狠打。倒不是顾什么乡党情谊,委实是这一开打,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就能了局的。”
他低一下声,向着两个总镇道:“纯军事来说,两位自然清楚。捻子多马,而且惯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只要逮不到捻首,就算杀上十几万人,将来也是祸患麻烦。最为可忌的,就是现在皖北空虚。淮军调走不少,内镇新立,而且几乎没有骑兵。如果捻首把心一横,把皖北搅上一搅,未免坏事。”
这种顾忌当然是老成谋国之言,非常有理。
其实张华轩对皖系将领的顾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想到的捻子很难一下子剿清,他也不会容忍至今,早就下令痛剿,而前方将领,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他的军令。不然,不论是什么身份,军法部的人随时能把将领逮捕送回淮安军法处置。
他留下空间,也就是指望捻子的事能和平解决,现在既然不能和平解决,不过也并不希望大杀特杀,免得与捻子结下死仇,当初淮军在皖北剿捻子算是各为其主,而且当时杀伐不凶,所以虽然有仇,也并不深重。如果现在几万淮军大打出手,那死伤可就重了,而捻子首领一旦逃出去几个,这乐子也不谓不小。最少要多花费几年功夫,才能彻底平定。
这自然是新朝杀风景的事,下头的人自然也要领悟到这一点,把这个差使办的漂亮稳妥才是。
李鸿章既然明白这个计较,自然也就非得好好筹划一番不可。
于是低头思索,半响过后,又道:“依我看,先狠打一下。不过主力不要用咱们两镇的人,避免火候不足,又或太过之患。”
吴长庆自然明白,点头道:“不错。全部压上,如果不狠打,捻子那边自然不怕。如果狠打,打的太重,捻子又与咱们结下深仇,不肯降了。”
周盛波一阵光火,扯开自己领口的军风纪,怒道:“那怎么处?当真是急燥死人,打些许捻子,比打清兵夺江山还费事!”
他一介武夫当然不懂,捻子的事其实当真麻烦。清廷剿灭太平军后,东南平定,而捻子又闹腾了十年,连曾国藩也在这件事上折了面子,僧王更死在捻子手里,这般大事,岂能不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