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楼中的比试场地上,只剩下三名学生还在埋头苦算,在卢智出口说要同遗玉一同回秘宅去见李泰后,遗玉意识到了事情的急迫性,正要再和他细说时,看见程小凤僵着左肩,走进兰楼里,便将话打住。
“早知道算艺题目这么麻烦,我还不如弃掉,在家里休息。”程小凤坐在卢智前面的座位上,转过身来,小声道。
卢智递了个“有话待会儿讲”的眼神给遗玉后,倒了杯茶给面前的伤残人士,“就算你不想来,云姨也要同意才行。”
程小凤一撇嘴,下巴一抬,示意道,“今儿你怎么没同小玉一起来,昨日从我家走后,又上哪喝花酒了,脸色这么难看,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
卢智没有回应她的嘲弄,而是道:“明日的礼艺比试你要弃了么,你的肩膀——我真怀疑,你不愿将如何伤到告诉我们,该不是为了逃掉最后一比吧?”
被他指到伤处,程小凤立刻蔫了下去,讪笑着将茶杯举到脸前,借着喝水遮挡面上的神色:
“都说了是早起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的,你不信就算了。”
卢智提起这事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虽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他和遗玉也没心思像昨日那样追问,三人静了一会儿后,程小凤便借口去找程小虎,僵着肩膀到前排去了。
两人身周又空下来,遗玉悄声道:“你要找魏王,恐怕到王府去妥当一些,早起我走时他也没回那宅子。”
卢智轻疑一声,“没回去?不应——”
他的话被比试结束的钟鸣声打断,刚才还在低语和打瞌睡的学生都提了神,这本就不是说话的地点,两人交换视线后,心道等下到人少的地方再讲。
算艺比试毫无意外地以算学院的优胜结束,至此为止,五院艺比只余礼艺一项,除已得五块木刻的太学院和一块未得的律学院,其他三院院长博士都将目光瞄紧了明日的礼艺比试,第一拿不到,第二还是有希望拼一拼的。
本来说好今日会来观比的杜若瑾也没有到场,于是遗玉在学生们开始离席之后,递了杜若瑾昨夜借给她的那只手炉给卢智拿着,两人同程家姐弟告别后,匆忙离开了君子楼。
走到清静的湖畔小路,卢智将刚才在君子楼中未说话的话继续,自语道:“你说魏王没回去,那是在王府吗?”
遗玉便将昨夜休息前,丫鬟转告的阿生的话,还有早起没见着人的事情同他说了,只是刚一讲完,心中便觉不对,猛地回头去看他——
看他样子是急着让李泰帮忙找寻穆长风的,可是,从昨夜卢智被卢中植的人叫走,到今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难道都用在和卢老爷子谈事上了,就没有去找过李泰?
遗玉刚才在君子楼中,初闻卢智带来的坏消息,思绪一时杂乱的她,根本没功夫细想,可这会儿心静了一些,有关李泰的去向就像是一个引子般,将她脑子里对不上号的事情,一件件地揪了出来!
早在她发现卢智是可能在帮皇上做事,且卢中植和房乔先后找到他们后,便和他提过,若是被皇上知道他隐瞒出身一事,恐有恶果。
当时卢智很是肯定地告诉她,如非他们主动在圣前提起此事,皇上是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这档子尘封了十几年的旧事,来戳房乔的心窝子,毕竟当年卢氏母子走失,多少同其上位有关。
卢中植是肯定不会主动去提,他们起初还担心的房乔,也因某些原因,暂时也没有在圣前重提此事的打算。
于是遗玉便按下了这份担忧,昨日听到他人口中有关房家妻小的流言,因卢智先前同她做过心理准备,知晓这京中乱七八糟每天都有十几起的流言蜚语,很难引起劳心公务的皇上注意,便也没多担忧。
然而,卢智今天却突然告诉她,卢中植昨天被皇上叫去问了他们一家的事,且为了帮他们隐瞒而欺君!
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意外而生,意外的流言,意外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意外地卢中植被皇上叫去问话!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其中古怪,可是什么都是卢智在讲,她在听,每当心中有了疑惑,便被卢智恰到好处地扭正过来,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误导一般!
心中一凛,遗玉十指紧扣在精致的手炉上,她一直都将卢智所作所为的主要目的,定在找到证据证明当年推那小妾下湖的不是他,出人头地好让一家人不再受气、可以自立门户上面,可卢智眼下表现出来的目的,有那么简单么!
童年的阴影,自杀陷害他的怀孕女子,父亲的利剑,阴冷的祠堂,逃跑躲避的日子,从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到贫穷山村中的放牛娃,被人欺凌的寒门学子......
这些或是从卢氏回忆中,或是从她亲眼看到的,都是卢智曾经切身的经历,而紧记着这样经历的他,是那种会轻易放下仇恨的人吗!
想到这里,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遗玉轻轻打了个寒噤。垂下头。回想起来,入京三年多的日子,卢智一番经营,这阵子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编织着一张大网,冷眼看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一个个地跳进去!
“...小玉、小玉?”卢智用手轻拍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的遗玉。
她手上紧扣着手炉,扭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大哥说什么,我刚才跑神了。”
卢智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之后,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宅中去看看,若是人不在,再到王府去找,小玉,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外公当年有拥立之功,日后皇上不会为难于他。”
“我知道了。”遗玉冲他强扯了一下唇角。
两人快步走到学宿馆后门,坐上胡三驾驭的马车,在归义坊门里侧,换乘了等候在此的秘宅马车。
* * *
秘宅 书房中
李泰坐在书桌后面,仅将手上的几张书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左手捻起一旁铜盒中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瓷珠把玩,抬头看着候在斜对面的阿生,道:
“这上面写的,你看过了?”
阿生回到:“看过,早上属下到天蔼阁去查看,这份是他们才整理好传过来的消息。”
“说说。”
站的笔直的阿生偷瞄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后,缓缓道:“外传玄武门叛乱之时,本是安王一党的房大人中途变节,妻小三人被安王余党愤怒之下趁乱从别院中掳走,可事实却是,早在十三年前,对外称病到别院中修养的房家妻小,是由那被怀国公下了断绝书的幺女卢氏带着偷跑出去,后失踪至今的。”
“怀国公八月归京,同房府的关系依然冷淡,前几日京中突然流传,说当年被安王掳走的房家妻小找着了,这流言的动向——”
刚说到关键地方,阿生话题一跳:
“当今朝中,作为中立一方的房大人和怀国公两人,若是招揽,明白人都知道,只能择其一,上次房大人因在东都会被一国子监女学生嘲讽,几次朝会被人参奏,太子一党都帮着挡了回去,看着太子是有心拉拢这软硬不吃的中书令大人,那吴王肯定是会择了怀国公,有趣的是,您知道这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吗?”
被李泰一个冷眼扫过来,阿生没敢继续卖嘴,赔笑了一下后,道:“是穆长风。”
“嗯?”听到这耳熟的名字,李泰捏着瓷珠的手指一顿。
阿生继续道:“穆长风自打跟在李恪身边后,一直都挺老实地,不然咱们也不会最近才发现吴王身边有他的踪迹,可他如今这番举动,若是为了帮李恪还好说,可若是听了红庄那边的吩咐,那就——”
李泰手中的瓷珠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阿生只听他低声吩咐道:
“把人找出来。”
“是。”
阿生刚刚应下,屋外便传来上午从别院跟着他们一同回秘宅的银霄,欢快的鸣叫声,不用说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今日卢小姐回来的倒是早。”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见李泰也没有让他出去迎人的意思,便干干地站在原地。
许是听到阿生心里的祈盼,那阵脚步声朝着书房而来,片刻后便闻门外响起清脆的少女声音:
“殿下,家兄有要事,可否一见?”
听见这一夜未闻的声音,李泰面色稍缓,拿起一本书,将桌面上的信笺盖住后,道:
“进来。”
门帘被人从外面撩起,穿着一身过于素暗的墨灰常服的遗玉率先走了进来,李泰侧目看去,但见她眉眼间难掩的轻忧后,不顾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卢智,出声道:
“今日的算艺是垫底了不成?”
遗玉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辨别他话里微不可查的安抚,冲他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
“没有得最差,殿下,我兄妹二人,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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