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艺比试,最优者——书学院,卢遗玉。”
遗玉睁开仍然酸痛的双目,望着对面楼上那闪着金色光芒的木刻,在一片喧哗声中,扬起唇角。
卢智在听到东方佑喊到遗玉的名字时,很是愣了一下,才扭头带着古怪至极的笑容看着自家小妹。
原本在他看来,遗玉这次能够不做垫底的,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四卷文章将近千字,抄的最慢的是在二卷,他们那几个抄的快的,因为要来回跑动,到比试结束时,最多是写到第四卷前面几句,遗玉只有一刻钟多些的时间,却把他们都超了过去,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卢智知道遗玉的脑子聪明,可兄妹那么多年,他很清楚,她也就是记性好些,却根本没有那种闲闻野志中,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心中不解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盯着她,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唔!”遗玉吃痛,拍开他的手,看出他的疑惑,却暂时没有解释,她站起身来,笑道:“我先过去领木刻。”
“嗯。”卢智眯眼看着远处阳光下的那抹金色,之前阴云密布的心情,此刻却是晴空万里。
待遗玉走出兰楼,一直发呆的程小凤,才扯了扯满脸激动之色的程小虎,“诶,我耳朵出毛病了,我听见东方先生说得了最优的是、是小玉。”
* * *
遗玉一走出兰楼,便感到几百双眼睛同时盯了过来,她轻揉着酸痛又麻痒的右手,目不转睛地朝梅楼下走去。
兰楼二层的几人看见她的人影,表情各有不同,就在遗玉要穿过场地中那一排排座位时,高阳忍不住将案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在了楼下,“劈啪”一声,惊动了整座楼中的人,遗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东方先生!”高阳提声喊道,“你是当本宫是傻子,还是这满楼的学生是傻子!她怎么可能是最优!”
两句话,道出在座几百个人心中所疑!
虽高阳的话,对东方佑有不敬之意,但祭酒大人却没同这娇蛮的公主计较这些,他双手平身一下虚按,楼内渐渐静了下来,借着兰楼香廊特殊的位置,他的声音比原本要响亮上许多:
“此次书艺比试的结果绝对无误,是我等九名论判最后依照每人所交标纸比较之后得出,卢小姐共写七百五十八字,仅三处有误,的确是默下文章最多且语句最准确的一人。”
七百五十八字!好多人都吃惊地瞪直了眼睛,遗玉是在香剩三分之时才重新开始书写的,这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写出这么多的字,固然让人惊奇,可真正难解的却是,她是如何将这七百五十八字记下来的!
高阳今日来,就是为了看卢家兄妹出丑,这会儿却稀里糊涂地让遗玉得了木刻,哪里能听的进去东方佑的话,待要发飙,却被长孙娴按住肩膀。
“东方先生,实非我们这些学生故意要质疑各位论判,可刚才艺比的经过,在座所有人都看着,那卢姑娘能被评最优,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请先生为我们所有参加艺比的学生解惑,也为所有观比的学生们解惑,否则,恕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长孙娴面无表情地讲完这一番话,君子楼中便纷纷响起应和声: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最优呢,先生要说个明白!”
“她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背下那么多字的!请先生们解惑!”
“解惑!否则我等不服!”
......
遗玉背对着兰楼上的长孙娴,没有出言替自己辩解,而是等着东方佑等人发话,这一等便是一刻钟,因为梅楼上,九名论判也在争执。
查继文一手拍在案上的一张标纸上,道:“这白纸黑字怎么做的假,拿去给他们看看!”
严恒迟疑道:“我以为,应该让那位卢小姐,自己出来说一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奇怪了,这篇文章是老晋在艺比前新作,底本和巨卷都是由祭酒大人亲自看管,难道是从哪里泄了出去——”
晋启德一瞪眼睛,怒道:“严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题不成!”
“我自然不是说你,可你就不好奇吗,难道她还真能过目不忘不成?”
“说到底,你就是不满意我们书学院比你们四门先得了一块木刻,暗指我泄题!我告诉你,祭酒大人在让我写那篇文章之前,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那是作为此次书艺比试的题目!我去泄个鬼的题!”
严恒顿时一噎,“我、我本来就没说是你嘛。”
东方佑适时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严博士没有那个意思,晋博士更是不可能泄题,我看,就让卢小姐自己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先生,我以为,让那小姑娘自己解释,是为不妥,五院艺比,本就是考校个人才能,她有才可以做到,咱们还要问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前日的琴艺昨日的画艺,是否也要问问赢得木刻的人,是怎样凑出那样的佳曲,怎样绘出那样的画作?”
此言一出,众人皆望向出声的房乔,他这话听起来也是那么个理,几名博士大人虽觉得他话有些不对味儿,可一时又品不出来,便又开始相互争论。
最后东方佑折中了一下,“诸位以为这样如何......”
* * *
国子监的学生们,正在瞎胡猜测着遗玉是如何能得到最优的,有的说她是早早就知道了题目,有的说是论判们舞弊,有的说是她兴许真有过目不忘之能,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在他们越扯越离谱时,听到了祭酒大人的敲响了吊钟,一连十几声后,刚才喧哗的君子楼,才安静下来,可仍不乏交头接耳低语者。
东方佑重新站在栏杆边,扬声对着一众学子道:“我等九人以为,此次书艺比试的最优者,乃是书学院卢小姐无疑,然,尔等有疑问,卢小姐若自愿解答是为大好,可若是不愿,尔等也不当勉强。”
遗玉听了这话便明白,这是把解释与否的权利交给了她,若是她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然能得到众人信服,若说不出,大家固然不能勉强她,可这么以来,得了这块木刻,又有什么意义?
她目光一凝,双手插入袖中,对着祭酒大人曲肩一礼后,走到梅楼下扩音的那处,转身过身去,环扫了一圈正在指点着她的学生们,站直了身子,朗声道:
“诸位若有不解,可以提出,我定当如实相告。”
她这般坦然的态度,很是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间,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学生们,竟然没一个开口问询的。
李泰望着远处那道有些脏兮兮,却站的笔直的小小人影,合在茶案上的两手,右手拇指正轻轻摩擦着左手上戴着的一只宝石戒子,若是阿生在这里,定会惊讶,因这是性格冷清的李泰,只有见到感兴趣的事物,才会有的小动作。
长孙娴附耳高阳,低声说了几句话,高阳便率先发难:“你老实告诉本宫,你是不是事先就背过这四卷文章!”
遗玉摇头,“并无。”
“没有?本宫才不信!你如何能证明自己没有事先背过?”
长孙娴看着高阳在前面质问,心中冷笑,初听到遗玉是最优者那时的愕然已经不见,她是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论判们说的也不会有假。但是,就算遗玉今日这场比试没有掺假,她也多的是办法,能让那块木刻,变成一块废木头!
遗玉没有直面回应高阳,而是将这问题踢给了梅楼上的几名论判,“东方先生,公主殿下对五院艺比是否泄题一事有疑问,学生亦不明,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不得不说,这两句话说的聪明,她把高阳对自己的质问,直接转换成泄题一事,反去问祭酒先生他们,不管是否能给出回答,泄题与不泄,都是五院艺比出题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果然,原本还等着她来解释的学生们都看向论判席。
东方佑听出了遗玉话里的道道,皱褶的眼皮轻抬了一下,沉声答道:
“此次书艺比试所选文章,是我国子监中博士近日新作,我东方佑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绝无泄题可能。”
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这可是极其严重的保证了,此话一出,就连高阳这胡搅蛮缠的人,也不敢再说一句不信,而那些开始还觉得遗玉是靠着泄题,才能默下最多文章的人,当下便消了这份怀疑!
长孙娴本就是存了让人误解遗玉靠着泄题才能夺魁,万没想到东方佑竟然会以国子监祭酒之位来担保,盯着远处气定神闲的遗玉,双眼一眯,径直站起身,亲自问道:
“既无泄题,那卢小姐就是当场将这四卷背下,然后在两盏茶不到的时间里,默下的?”
“正是。”遗玉抬起头望向兰楼栏杆处的那人。
长孙娴听她回答,冷哼一声,“这么说来,卢小姐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
过目不忘,听着好听,可世上若真是有这样的人,在这长安城中却是绝对活不长的,只要遗玉敢回答是,她便能让他们这对平民出身的兄妹,翻不了身!
“咯咯”的清脆笑声突然响起,遗玉仰着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兰楼扬声道:
“长孙小姐真是会乱猜,那种只在书里记载的本领,我——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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