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烈与司马昂虽然少年交友,但是却不大能算作一对知己。司马昂沉默寡言,深谋远虑,齐烈却心胸坦荡口无遮拦。他少时憨顽,及至长到成年,武艺高强,为人豪爽,越发像是个很有肝胆的武夫,司马昂虽寡言,但酒后也曾评价过他是樊哙一样的人物。后来司马昂这话传到穆文龙耳朵里,樊哙是什么人啊,穆文龙听了如何能不在意,齐烈险些就因为司马昂的这句话而丢了性命。
不过自从司马昂大婚,齐烈便不曾跟司马昂出去打猎,也好久没好生跟他叙谈一番了,这回见面齐烈又大大咧咧地说起话来,司马昂却淡淡的,只听不说,齐烈便觉得不痛快。司马昂微微冷笑,又说起那段往事,齐烈也沉默了。
“就因为那天我吃了酒,多说了一句话,就差点断送了你的命。”司马昂站在窗前,廊外无人,他望着外头的梧桐树影,像是有些感叹,“你说,我如何能不谨慎。”
齐烈答不上来,他看着司马昂,从小自己就是他的伴读,可自己读书不好,只喜欢打猎,好在司马昂那时还是少年心性,他们打猎走马,无所不为,那时是何等的畅快。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司马昂,也是大说大笑的,虽有忧愁时候,却也不多。如今的司马昂面容冷峻,沉稳内敛,而这次见他,越发觉得他脸上连原来那丝笑影都寻不见了。
“听说那次大将军要杀你,是子攸救了你。”司马昂抬起头,天上又扯下雨丝来,这秋雨看来是连绵不绝了。
“是,那时候王妃还没出阁。”齐烈听了这话,又鼓起兴来,在他看起来,王妃很是仗义,很合他的脾气,倒是更像少年时候的司马昂。“那时候我被穆建黎召进军营,他正要动手杀我的时候,王妃娘娘赶了来,拿三颗这么大的夜明珠换了我的命。王妃娘娘又把我带回大将军府,跟大将军说我曾救过她的性命,还说我只是个憨直之人,又说了好些话,我也记不清了,后来硬是说动了大将军,就放了我。”说着又笑,“王妃娘娘这一向可好?”
“你曾救过子攸的命?”司马昂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还是一年前,我爹没了,我送我爹的灵到南边,安葬在我家的祖坟。”齐烈说道,司马昂点点头,他还记得那回事。齐烈接着说,“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僻静的竹林子,恰好遇见一伙人追杀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事儿我哪看得下去,就顺手把这姑娘给救了,又把她护送到有人烟的地方。当时她也没说她是谁,我见她性子随和,不像个拿腔作势的公侯小姐,哪想她会是穆家的女儿。”
司马昂端起茶盏,子攸确实不像个公侯小姐,但是却很像穆家的女儿。他没喝茶,又将茶盅放了回去,“是什么人要杀她?”
“呵,说起这个才是奇事。依我看,追杀她的人虽然都训练有素,可是武功却一板一眼,倒像是……倒像是宫里的蠢才侍卫。”齐烈虽然直言说了出来,不过还是向窗口扫了一眼,生怕有人听见。
“宫里的?”司马昂有些惊讶,脱口而出,“宫里的侍卫不是都由虎贲将军管着么?难道是她哥要杀她?”
“谁知道了?”齐烈摇摇头,“要说王妃他们那一对兄妹,可真不像是一个爹爹生养出来的。王爷,听说你昨日也着了虎贲将军的道儿了?”
司马昂没有回答他,“齐烈,咱们也好久没打猎了。你听外头的风声,大好的秋天,正该出去游猎才是。”
“正是呢,原是王爷今年新娶亲,我只当王爷舍不得王妃,所以没敢来催王爷去打猎。”齐烈素来看不出眉眼高低,也不屑跟奴才们打听主子的家长里短,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敢说,司马昂倒也不跟他计较。他又问司马昂,“那咱们这回怎么个玩法?”
“还是扮成京城里寻常富贵公子的模样,带一二十个人悄悄出去便是了。”司马昂一语未了,便有小厮进来回话。
“王爷,王妃送了两个人过来,说是给王爷做侍卫的。”
司马昂微微抿了嘴唇,半晌才说道,“带进来吧。”
小厮出去了,一会功夫又领了两个人进来。两人进来便规规矩矩拜见了王爷,倒不大像穆府里出来的人那么浮躁鲁莽。
司马昂打量了他们几眼,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细瘦身子,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便一脸倦容,只是他眼珠偶然一溜,便泄露了眼底的精明。
另一个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站在地上便习惯性地挺直了腰杆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可那双眼也是亮的。司马昂微微冷笑,头前儿那个小的,他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可这个年岁大些的一看身姿气度,便知是行伍出身,只怕是穆建黎从兵营里调出来的。
“叫什么名字?”
那年纪小些的见王爷问,便先开口,“小的叫柳叶。”
另一个又行一礼,极沉稳有分寸,“回王爷,小人叫刘舍。”
“哪个舍字?”司马昂问他。
他一躬身,“回王爷,舍得的‘舍’,无舍便无得的‘舍’。”
“名字倒有趣。”司马昂说了一句,微微皱了眉,底下像是还有话要说,可刘舍等了半日,司马昂也只是说,“既然你们是王妃送过来的,就跟我一道去打猎吧。”
两个人都应了,又见过了王府侍卫的头儿齐烈,齐烈是憨直之人,想不到这两个人在这儿是不是穆府里有别的用意,他只是觉得人多更有趣,便问他两人武艺如何,骑术如何,两人虽然都谦虚了一番,但听起来也都该是不错的样子,齐烈便更高兴。
临要走了,齐烈又想起来,“王爷,咱们这一出去,要个把月才回来罢,王爷不去跟王妃道别么?”
司马昂冷着一张脸,翻身上马,齐烈这才觉得自己仿佛说错了话,赶忙招呼后面的侍卫都跟着上马。
其实这时候子攸并不在王府里,她两天没吃东西,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便又走到了她常去的小酒肆那里,要了一碗馄饨。从那窗里,看着司马昂带着一队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弓弩箭矢、猎狗飞鹰,从街上呼啸而过,奔城门去了。
她抬起头视线追随着司马昂,只是逆着阳光很快就看不清东西了,眼睛又被阳光晃得流出眼泪来。她擦掉眼泪,再看街上,只有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哪里还有司马昂的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