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知道董贵人的闺名其实也只是个偶然而已。当年沮授在任黄门侍郎这个在有汉一朝,查察被举荐为茂才的才俊实际能力的官职时,曾恰逢董承这独女降生,被几个内宦太监,借着彼时颇有威势的董太后亲族添丁之由,搜刮过油水。也赖沮授记忆力着实惊人,这十余年过去,竟然还能一口道出当时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的名字,却不想就派上了用场。
而和此时得董承召见,而松了一口气的沮授同袁尚两人不同,董承府中,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是他么?!是不是来人?你给我说清楚!”在这几乎被许昌民众人人艳羡,飞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国舅府邸之中,董承却是正在一手抚着胸口,冲对面跪在中堂上掩面轻泣之人横眉立目,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似的,没头没尾的问道。
“……”跪在董承面前之人似乎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了,在得董承这般问询之后,眼眸中也是曾闪过一抹亮色,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嘴角边闪过一丝自嘲般的笑意,便又恢复了不带一丝情感的淡漠,任凭董承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也不抬一下眼皮。
“别看你现在被天子封为贵妃,但你也要知道,你做下的这种事,万一被天子知晓,那你现在的这个身份,便是为我董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根源!乖囡,爹爹是不会害你的,你老实告诉爹爹,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夺了你的身子去?爹爹一定会想办法,不会让天子知晓这件事情的!”这跪在董承面前之人,竟然是之前董府仆从所云,今日归宁回府的董家大小姐,因当初陪伴圣驾同患难之功,被天子封为贵妃的董承之女董琳。只不过,董承现在却是一反一惯表现出来的贤父良臣模样,面色狰狞中带着几分无奈,刻意压低了声音对自家宝贝女儿说道。
“爹爹不是刚刚认准了来人便是那人了么?何不请他来堂上同女儿一见呢?”董琳本就是个有心计的女子,也着实不愧是侍奉“三朝”,犹自高官得作的董承之女,被自家老父这等气急败坏之象,竟是丝毫不以为意一般,眼观鼻鼻观心,除了刚刚听了董承那番“发自肺腑”的劝谏之语外,根本不见有丝毫的反应。
“我的傻闺女!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这种事……这种事是能随便拿的上台面来说的么?你啊你!倘若不是你这月月信迟来了数日,被你庶母察觉诈出你的话来,你还要瞒我到何时?你还要瞒天子到何时?这可是欺君大罪啊1现在也就是天子年幼,尚不通晓男女之事,才被你隐瞒至今!倘若有日天子开了窍,我董氏一族,怕不都要败在你这死丫头手中!你……你真真是气死我了!”董琳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仿佛任凭已经乱了分寸的董承怎么折腾,就是不配合的模样,让董承愈发的心中慌乱起来。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仿若老僧入定一般跪在面前的女儿,被气的是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主公,客人到前厅了!”正在董承在中堂来回踱步,心中正思量究竟用怎样的法子,才能让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将那几乎要害死老董家一族的人供出来,却突然听到堂外刚刚来禀告过让董承心中生疑消息的仆从,又来回报说道。
“哼!让他们在前厅等着!”刚刚这仆从第一次来报时,正在气头上的董承反倒是心中一慌。其实也不过是心里作用而已。自家宝贝闺女在天子身边呆了这几年了,却一直没有同天子成人伦之礼。之前是天子年幼,现在眼看着天子也已近致学之岁,自己这老丈人也马上就要实至名归,可突然却发生了这档子事情。若不是同董琳关系较好的董承妻妾发现归宁归来的董琳心事重重,而且时不时脸红发呆的异样,说不得倘若被天子察觉后,董承甚至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岂不是太憋屈了一点。只不过董琳的性子在经历了洛阳、长安的几番乱事之后,也是已经不能再以等闲同岁的女子心性相比了。至少董承想尽了主意,也只是套出了董琳的确是被人夺了元红去,但想要继续套出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敢和天子较劲,先一步夺了自家女儿的身子,给天子的冠冕换了换颜色,就已是足足折腾了数日,还毫无结果。直到如今董琳月信迟迟终至,才令董承吁了口气的同时,愈发在董琳这般不合作的态度之下,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致老董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先生,咱们已经是等了近两个时辰了!那董国舅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此事?”正在董承同自家女儿继续较劲的时候,被府中仆从神色怪异的打量了许久,才将两人引至前堂会客厅中。只不过态度着实听耐人寻味。非但没有很快的见到董承,甚至于连最基本待客的茶水都欠奉,就这么干晾了两人这么许久。和仍旧一脸古井无波的沮授不同,袁尚这年轻人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公子沉住气!今日董贵妃归宁,按照朝廷礼制,的确需要不短的时间。你看除了我等,其他人都被挡了,便是明证。我等且再等等就是。”说是话沮授其实也是焦躁的紧。天知道自己贸然带着袁尚来董承府上之事,会不会被无所不在的曹军探子得知了去,再者,也怪自己太过于心急,即便是借鉴了秦旭的谋划,也是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来说服本就同曹操不对眼的董承帮自己一把,可目下这待遇,却是每过一息,便会熄了本就没有把朝廷和这帮子朝臣放在眼中的沮授心中当初所存的一分激动,而渐渐的冷静下来的同时,其实也难免因为对此时两人的待遇,生出些自责之意来。恰逢袁尚问起,沮授这般解释与其说是说给袁尚听,倒还不如说也是解释给他自己听。
“自称是某之故友之人在何处?”正在沮授同袁尚两人各怀心事的望着空荡荡的堂中厅柱时,董承的声音便自远而近的传了进来。只是这语气中所蕴含的掩饰不住的怒气,却是连个傻子都听的出来。顿时便令本来还在整理衣冠,准备拜见的沮授同袁尚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位董国舅究竟吃了什么枪药。
“董国舅!某听人言,即便是恶客迎门,君子固也该依礼相迎。今番我能备足诚意来访,尚未谋见国舅尊面,便先恶语相加,着实不该是国舅的风范所为啊!”被董承的这番“招待”,渐渐冷静下来的沮授,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这回头脑一热之下,选择独自带着袁尚来见董承之事的确有些欠考虑。沮授对董承,说起来最多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本欲是自逞可以言辞之利来打动董承为自己所用,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曹操,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大大的出乎了沮授的意料。又被董承这极不耐烦中甚至隐着几分厌恶的语气一激,沮授的傲娇属性立马便被激活了开来。随着董承的话音刚落,尚未到门口之时,开口相激说道。
“唔?不知道来者可否赐告名姓?有这番急智同才情,必不会是无名之辈!”本来是在后院同自家女儿怄气,几乎是用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但仍旧是没有套出究竟是何人得了自家如此“便宜”去。几番气急之下,突然想起这个因为能够爆出自家女儿闺名而引得自己心中生疑的两位访客,才暂时“放过”了已经跪足了一早上的自家女儿,前来看看能不能在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不过董承虽然怒在心头,却也是知道这种事情属于家丑不可外扬之事,就连家中仆从,也只是知道自家大小姐似乎和主公起了争执,而具体内容,却是一概不知。因此,董承虽然此番来见沮授同袁尚两人的用意,就是打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语气又怎么会好的了?却不料,话才刚刚说出口,便被沮授给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这却是让董承赫然一惊。
“人言董国舅乃是至诚之君子,历侍三朝而为人主重用,虽居高位而为人不骄,身处显赫而礼贤下士,今日一见,呵呵!”沮授其实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只不过是此时冷静了下来,为今日贸然求见而心中暗暗自警的同时,也有对亲眼“目睹”了盛名之下的董承,其实难副的“真实面目”。因此,话说起来,极为不客气。
“咳咳!某观先生,看似极为眼熟,不知道是哪位故友来访?董承年过五旬,老眼昏花,家中又有琐事缠身,心烦意乱之下,实有招待不周,还请贵客恕董承不敬之罪!”身为国舅的董承,能在暴怒之下,以如此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其实诚意已经是表示的很足了。沮授也没有想到既是天子亲舅,又是天子岳丈,也因为同曹操正式翻脸后,被隐隐推举为朝臣之首的董承,在见了自己之后,竟然没有因为刚刚自己极其具有攻击性的话语而再生怒气,而且竟然还会有这等礼贤下士的作态。当真说不得要不是沮授袁尚两人前来拜访,其实另有所求,还真会为董承这番干脆的自责求全而心中生敬佩之意来。
“实不相瞒!某同国舅,其实只十余年前有过数面之缘而已,如今妄称尊驾故友,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沮授开门见山的说道,眼眸却是一直在观察着董承的面色,见董承在听完自己所言之后,竟是丝毫没有生出轻视之心,仿佛之前说出那等满含埋怨之语的另有他人似的,沮授心中暗暗点头,继续说道:“而某之名姓,说来恐怕会污浊了尊驾之耳朵,某实非黄某,乃河北沮授是也,而这位……也非是本家后辈,而是某家公子,已故袁公嫡子,袁尚字显甫是也!”
“啊!怎么是你们!”沮授话音刚落,董承却是连之前要暗中探查眼前这两人来意的心思都已经抛掷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两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对于两人的来意,董承也能猜个差不离。不过话说回来,或许其他人来,要么是要钱要官或者是要名要借势,可这已经表明了身份的两人到来,要的,却极有可能是老董家全族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