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兄,你已坐失腹地,难道还想在边境再起兵吗?”广场之中,席地手谈的两人依旧争锋相对,当然,更多的是马文才在唇枪舌战,而宴熙沉默。
只是这一次,宴熙却不再沉默了,他掀了掀眼皮子,嘴角讽笑:“马文才,你别得意忘形。”说着话,他又半阖下眼睑,懒洋洋地将一只手支起到棋案上,额头半靠上手掌,脑袋歪着,很没精打采的样子。
马文才冷笑:“士气低迷,徒逞口舌之利!”
宴熙不理他,只是歪着头,懒洋洋地应着他的白子,一颗颗将黑子落下。其间手起子落,竟是毫不犹豫,仿佛这一盘棋,还是真儿戏一般。
这有点不像宴熙的作风,宴熙应该像头骄傲而暴躁的小狮子才对,他就不该是这幅疏狂的模样。
马文才疑惑地仔细看了看他,见他神情萎靡,又不像是故意轻慢,而确实是全然丧失了信心的样子,这才自如地笑了笑,继续原来的棋路。事实上整个棋盘上,马文才已稳稳占据了半壁江山,而宴熙的黑子一副气势将尽的样子,马文才就算随意落子,这局也是赢面居多。
祝昊宇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她并不精通围棋,但多年商海沉浮的经历使她极擅察言观色,面对着宴熙这么一个轻狂少年,她很轻易就能看出不对来。
宴熙的面容虽然萎靡,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晶亮有神,他眼睑半敛着,眼珠子在这半遮掩之下骨碌碌乱转,很明显,就是在算计着什么。
“难道宴熙这小家伙还是个隐藏的弈棋高手,故意示敌以弱,好请君入瓮?”祝昊宇虽然是这样猜想着,但总还是觉得宴熙不会有这份城府心机,使不出这样的手段来。
这个时候,棋盘上马文才的两条大龙已经将宴熙的黑子围得四面紧缩,几乎无处可去了。所谓困兽,正该是宴熙此刻的样子。而宴熙依旧没精打采,头歪斜着……祝昊宇心中忽然一动,脚下悄悄往王柏成身后退了几步,待离得弈棋的两人足够远了,才借着更开阔的视角看到宴熙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人群稀疏处——那管愁城身上的!
更准确的说,宴熙的目光是落在了管愁城随意下垂的右手上。
管愁城的右手手掌半掩在大衫子的宽袖里,只露出五根手指。而这五根手指却分明在不停地做着灵巧的变动,那节奏,怎么看怎么像一种暗号!
祝昊宇心中恍然,目光不由得又自管愁城手上缓缓移到他脸上。
蓦然,祝昊宇就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
就在这一瞬间,管愁城的目光不似平常清冷,也不似那夜与祝昊宇独会时的忧郁慈爱,在这一瞬间,他的双目带着奇怪的笑意,忽然就望进了祝昊宇的双眼。这笑意,似乎是睥睨,似乎是凌驾,又似乎十分温暖缠mian……
这真是祝昊宇所见过的最复杂的一双眼睛,哪有人的情绪能复杂成这般呢?
然而事实上,管愁城就是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复杂到祝昊宇完全无从猜测他背后的故事。
然而祝昊宇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幽夜之中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莫名又清晰,使得她在与管愁城对视的下一瞬间将头低下,又在下一瞬间将头抬起,然后附送给他一个柔和温煦的微笑。
管愁城的嘴角也泛起一丝清淡柔和的笑意,他手上手势不停,脑袋又微微仰起,望向天空。广场中央,宴熙与马文才黑子白子,你来我往,旁边的小书童报着两人落子的路数,这一刻,整个空间都格外弥漫着书卷古气。
是马文才的大笑忽然将这种别具情调的氛围打碎了。
“宴熙!好一个宴熙!”马文才猛然站起身,将手中白子随意向着棋盘中一掷,大笑道:“示敌以弱,置之死地而后生,宴熙,你竟有这算计,马文才输的不冤!”
马文才输了吗?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马文才分明还没输。
然而他却主动认输了。
前一刻还咄咄逼人,处处词锋犀利的马文才,居然主动认输了!
棋局之上,起手无悔,马文才显然没有诈死的可能,而他居然主动认输,这使得一众观战的学子们再次哗然。
祝昊宇的心念转动,已是暗暗佩服。
马文才一发现自己中了宴熙的轻敌计,就立即决断,主动认输,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非常人物了。
而这个时候,认输比强撑着溃败要好。
至少认输的话,观战者的注意力会被马文才的奇怪举动吸引,从而淡化掉他输棋的事实,而若正面被宴熙打败,马文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强悍形象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宴熙胜。”谢玄淡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格外清晰,“宴熙,第二场试题你来提出。”
宴熙脸上笑吟吟地,他向着谢玄一躬身道:“谢将军,今日天色已晚,学生请求,第二场比试明日再继续。”
谢玄微微一笑,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宴熙一番,才点点头道:“可以。”说着话,他又侧身与王博士低语。不一刻,两人便并肩走了。
祝昊宇再次将目光转回了管愁城的身上。却见他忽然怔怔地望着谢玄与王坦之并肩而去的身影,眼睛里又流露出困兽般的哀伤。
困兽的哀伤,狂躁、愤怒、压抑、孤寂、悲凉、深沉。
祝昊宇心中一紧。
这个管愁城,究竟是个什么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