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和左娉婷进了御书房,向行晔见过礼。
行晔也很少见到这两个人凑到一处,便笑着问道:“难道见凤舞与娉婷一齐来找朕,有何事?”
左娉婷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下了,等着缪凤舞开口说话。
“皇上,臣妾刚才在凤仪宫,被众姐妹齐声置疑,责怪臣妾对皇上不够体贴。皇后娘娘说,皇上此番去行宫休整两日,时间虽短,可是不带上一位姐妹去侍奉着,那些侍卫和宦人,终究是不妥贴。臣妾受不过这番指责,原打算带上众姐妹,来请皇上定夺,临了却只有左修仪跟了来,皇上你看……”
行晔打量着缪凤舞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赌气。他笑着将手中的金管狼毫笔放在笔架上,双肘支案,说道:“是皇后冤枉你了,朕不过是去行宫小住两日,带着茂春的人和一营侍卫,来回也麻利。若是携女眷前往,未免繁琐冗赘。这是朕的主意,怎么怪到你头上去了?”
缪凤舞一偏脸,看着左娉婷,那意思是:你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拦着你的好事,皇上亲口告诉了你,是他不肯带妃嫔前往。
左娉婷听得真切,心中暗急。她突然想起来,上次缪凤舞随驾前往五龙山行宫的时候,是跟着行晔和侍卫营一道骑马去的。
她一咬牙,说道:“皇上,你带上臣妾吧,臣妾不会给皇上添累赘的,臣妾可以骑马随行呀。”
“哦?”行晔稍显惊讶,“娉婷会骑马吗?朕以前怎么不知道?”
“臣妾……”左娉婷被问得心虚了,支吾了半天,方说道,“臣妾小时候淘气,缠着兄长教过我骑马,虽然骑术不精,想必随着皇上从京里骑到五龙山,还是不成问题的。”
行晔笑着摇头:“这件事倒跟你会不会骑马没关系,朕不打算带女眷的,你们也不必去冤枉德贵妃。没事的话,你俩儿就下去吧,朕这案头上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处理完。”
缪凤舞二话没说,行了告退礼,就转身出去了。左娉婷见行晔的主意已定,再缠下去,不免会惹恼龙颜,也委委屈屈地行了礼,随在缪凤舞的身后,退出了御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万泰宫后,左娉婷终究是不太藏得住心事,嘟着脸很不愉快的样子。
缪凤舞在来的路上,就不曾与她搭一句茬儿,从御书房出来,也是各走各的。此时她回过身,见左娉婷一脸的沮丧失望,便露出一个笑容来,感叹一句道:“唉!皇上必是这些日子太忙,忙得连情趣二字都给忘了。”
本来左娉婷被行晔给拒了,情绪就低落,听了缪凤舞这话,心里越发别扭起来:“听娘娘这样说,倒像是娘娘见识过皇上的情趣一样。”
缪凤舞转身站住,等着左娉婷走到跟前儿了,勾唇一笑:“回想在崇州的时候,虽然战事当前,皇上也不曾如此沉闷呢。我记得有一回,皇上在城外帐中督促战事,我在城里实在呆着无聊,便骑马出城去寻皇上。那个时候两军相距不过二十里,崇州闭城不许进出的。我是从皇上换下的衣甲中偷了一支令箭,才混出城去。”
左娉婷听着,一时有些向往,又有些迷惑,不知道缪凤舞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我出了崇州城后,拿着令箭一路混关过卡,还真让我见到了皇上。皇上见我一身偷来的甲衣,出现在他面前,不但没恼,还很高兴地带着我在营中兜了一圈儿,见识了一下军中风光,还亲手教我如何用火炮呢。”
左娉婷总算听出来了,原来缪凤舞是在向她炫耀!
于是她哼了一声:“娘娘果然与我们是不同的,像我们这些被规矩管大的人,断没有胆量偷取令箭,混进军营中去寻皇上,因为军中一向有例,战时女人是不可以进营的。”
缪凤舞也不介意她语气中的嘲讽,歪着头笑看着左娉婷:“难道你不觉得,那时候的皇上很有情趣吗?他不但没有责怪我,还夸我有胆量有头脑来着呢。”
“哼!”刚刚被行晔给推拒了的左娉婷,实在是受不住这种言语和想像上的刺激,一转身从缪凤舞身边走开,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缪凤舞看着她气哼哼的走开了,收了笑容,站在原地,想着什么。
“本王今儿算是见识了,德贵妃撒起谎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正在凝神的缪凤舞吓了一跳。
她急忙转身,就看见行曜不慌不忙地拐角处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缪凤舞登时尴尬地红了脸,支吾了几下,说道:“王爷坦荡磊落的一个人,怎么还有偷听壁角的习惯吗?”
行曜也不恼,依旧是勾着唇角,颇有意味地浅笑着:“本王偷听壁角,固然不是一个磊落之人。德贵妃用刚才那一番话去骗左修仪,不知道是如何一番磊落的目的呢?”
缪凤舞刚才那番话,刺激左娉婷不在话下。但是行曜听来,却是非常好笑的。
因为那个时候,缪凤舞一路颠簸赶到崇州的时候,已经是伤弱不堪,正经卧床好些日子,才能下床走动。后来她虽好了,前方战事已酣,崇州四城紧闭,缪凤舞整天在府衙的后院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他那时候也闲置在崇州府衙的后院儿,所以他知道得很清楚。
缪凤舞窘促地偏了脸,没好气地说道:“王爷难道没听人说过吗?心怀妒忌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无非想气她一回,你没见她被我气到了吗?”
行曜往左娉婷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故作疑惑道:“怎么是你妒忌她?分明应该是她妨忌你。不过看情形,她的确是被你刺激到了。估摸着皇上这一次出宫,她十有八九会仿效你当初在崇州城的闯营壮举,想办法悄然出宫,尾随皇上到五龙山行宫呢。”
缪凤舞被识破了心思,脸更红了:“王爷不是擅长研究行军打仗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起女人的心思来了?我不过是气她一气,皇宫又比不得崇州城,岂是她想出就能出的?”
“德贵妃果然聪明,崇州城的城门一枚令箭便撞得开,这皇宫的宫门可没那么容易出喽。从内宫到外城,一层一层地守着,估计那左修仪没出朝华门,消息就已经传到太后那里去了。”行曜说着,还遗憾地摇了摇头。
其实行曜所言,正是缪凤舞刚才站在那里思考的问题。
刺激左娉婷,令她心生偷跟出宫的念头来,是她在凤仪宫大殿上,见左娉婷婀娜行来时,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主意。
缪凤舞这一生艰辛而波折,练就了她随遇而安的性情。她很少刻骨铭心地记恨一个人,左娉婷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这座皇宫之中,与她有过节的人,也不光是左娉婷一个。广乐司的林大海、瑶华宫的蓝惜萍、凤仪宫的赵皇宫,还有以前因她身份低微,而曾经给过她冷眼冷遇的那些人,她如今得势之后,都不曾急着要去报仇解恨,因为那些人欺负的是她本人。
她虽然也在心里记恨着这些人,却没有像她恨左娉婷这般咬牙切具,因为左娉婷欺负的是她的女儿。
正因为她自己身世飘零,凄苦无依,她便越发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受一丝一毫地委屈。左娉婷用针去扎刺玉泠手指这一事,缪凤舞每每想起来,就仿佛那些针扎在她的心头,拔也拔不掉。
她鲜有算计人的心思,可是对左娉婷,她却动了这样的心思。
她真的很聪明,左娉婷从凤仪殿的座位上起来,款步走向她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心里就已经得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还稍稍有些不圆满。
而这不圆满之处,便是行曜所说的,一个宫妃要想偷出宫门,真的是很难很难。左娉婷即便起了悄然跟随出宫的心思,依她的本事,也未见得能跨出内宫去。
“王爷也知道这宫门出不去,又何必来怀疑我一回?”缪凤舞已经镇定了下来,向行曜争辩了一句,转身便欲离开。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也许我有好的主意,能送那位左修仪出宫呢。”行曜长腿一迈,就挡住了缪凤舞的去路。
这一下缪凤舞可真是吃惊不小,大惑不解地皱着眉头看行曜:“王爷这是何意?”
行曜悠然地伸手,从路边的柳树上扯下一条刚抽了嫩芽的柳枝,在手中随意地甩着:“本王太闲,想找点儿事做一做,这个解释说得通吗?你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算计那位左修仪,只要我听着理由还过得去,我就帮你这一回。”
缪凤舞退了两步,站在离行曜一丈开外的地方,仔细地打量着行曜的脸,看不出他有何虚诈的心思。缪凤舞心中暗自盘算:反正已经被他识破了,就看他到底要如何吧。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下定决心,说道:“就刚才从这里离开那个女人,在皇上面前纯真无害的左修仪,在我离宫的那一阵子,残忍地用针去刺我女儿的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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