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却是不知道,在他准备棺木酒肉的同时,有一个中年汉子,也是满眼含泪,眼睁睁的看着于谦路过,然后掩面转身,进了一处药铺的店堂里头。
他衣着虽然不怎么华贵,但神情不怒而自威,腰跨间一柄宝刀,镶嵌着绿松石猫儿眼等名贵的宝石,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看来是一位领兵多年的高级军官。
店家不敢怠慢,立刻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请这位男子坐下。
男子身边,也有几个伴当,见他安坐了,各人才是放下心来的表情,都是长叹了口气。
“奸臣当道!”
中年男子呆坐半响,突然怒喝一声,猛拍自己身前的铺板,一掌之下,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巨响,黄杨木制成的数寸厚的铺板哗然而碎。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店家和一群伙计都是看的目瞪口呆,掌柜知道果然眼前这位爷不是凡人,原本该远远避开,但药店之中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没奈何,只能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请对方息怒。
“你放心吧,坏了的东西,我们会赔给你。”中年男子跟来的伴当很能办事,当下上前把药店掌柜扶起,安抚几句,又叮嘱不要乱传,这才又向着自己的家主劝道:“老爷,事情都这样了,您又叫人赎买少保尸身,准备了好棺木,心尽到了,也就是了。”
“唉……”被自己的长随这么一劝,汉子双眼泪珠滚滚而下,半响过后,才问道:“除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安排没有?”
“这个,咱就不知道了。”那长随想了一想,答道:“怕是难。范广范老爷,耿总宪老爷都被看管在家,没被抓起来就算侥幸,除了这几位,家人实在不知道还有谁。”
“哦,怕也是这样了。”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苦笑道:“看来,这孝心只能是我尽,我倒是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老爷,不妨先回去吧,请等家人的消息,事办妥了,会回来和老爷回。”
“我不回去!”汉子暴怒,举起手来又要打东西,手还未落,药店掌柜扑通一声,又是跪下,一张胖脸上,满是害怕惶急。
“罢了,”汉子苦笑摇头,把手缩回来,吩咐自己的下人道:“你们,去几个人办事,准备东西,傍晚间天黑之前,一定要办妥。再派人,不停的给我打探消息,我倒不信,难道真的老天没有眼!”
“是,咱们这就去。”
虽然觉得自家主人残留的一点希望实在是没有意思的很,但长随还是答应下来,当下分派人手,有人去准备该有的东西,有人去给刑部的人送礼,用来收买贿赂,还有人不停的打探消息,从刑部,宫门口,再到刑场,把人部置下去,一有什么新的消息,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你们家大人,”等长随伴当们出了门,几个看热闹的伙计也溜了出来,跟他们打听道:“倒是谁啊?刚刚那手功夫,可真漂亮。”
“咱家大人是都督同知陈大人,你们啊,小心着点伺候。”提到自己家主人,伴当们也很得意,笑着道:“他老人家现在心绪不好,别惹他。”
都督同知姓陈的,又有一手好功夫的,不用说,肯定就是陈逵。武艺高绝,弓马娴熟,端的是武将中的知名者,他算是范广的副手,只是不为武清侯所喜,到了同知这个高位,但手中的实权却是有限的很。
“好好,咱们知道了。”店家知道厉害,也知道陈逵素怀忠义,与于谦相交淡淡,但今天这样,似乎也是要安排于谦的身后事,想到这儿,店家和伙计们也不能不露出特别佩服的表情来,暗中翘了翘大拇哥,悄没声息的下去,立刻就是准备烧水,泡茶,准备点心,一通乱忙起来。
……
于谦等人出了刑部牢房,里头的人开始还不明底细,后来人出了刑部,消息松动,也传到了锦衣卫的北所,有人悄悄溜进朱骥的房间,给他报告这个极坏的坏消息。
“竟是不审而诛?”朱骥先是不信,接着又是全身颤抖,他差点儿就站立不住,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晕,勉强用手扶着墙壁才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是的。”报信的是朱骥在锦衣卫内的旧部,还算有良心,脸上也是一脸的沉痛,他接着话道:“没有审,皇上旨意下来,直接就问斩。大人,少保冤枉啊!”
“我不信,我不信!”朱骥大叫起来,掐住那人的脖子,喝问道:“张佳木呢,他不是和我说他一定要保少保的吗?”
“张大人是个有良心的,”那人被掐的面色通红,勉强挣扎着道:“保是保了,还是力保。不过,有小人捣鬼,把圣上鼓动的就是不赦少保,张大人一早又在宫门求见,这会儿,也不知道皇上见了没有。”
“混账,这有什么天理,还成什么世界!”朱骥听得这话,心中也只剩下绝望二字。
他放开那人,用手捶打墙壁,几下过去,就是皮开肉绽,把一堵墙打的鲜血淋漓,整个人也有若疯狂,看的是触目惊心。
“大人,别这样,大人!”那人也是忍不住哭起来,也是不忍再看,他道:“请大人不要急燥,小人再去打听,看看张都督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来,一有新消息,再来给大人回说。”
“好,你去,你去。”朱骥双眼已经睁的通红,额头上红点密布,这是急怒之下,毛细血管也爆了不少,他赤着双眼道:“去,我就不信,皇天不佑善人,我岳父那样的人,也居然会死于非命!”
“唉,是。”那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心的提醒道:“小人要和大人说,君臣无狱,有什么话,大人要小心着说。”
他是怕朱骥激愤之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骂奸臣没事,要是不小心破口大骂,把当今皇帝也扫了进去,那可是种祸非轻,非得小心提醒不可。
“是,我知道!”朱骥道:“不会叫你为难,你快去吧,有什么消息,一定要来告诉我。”
那人刚刚不过是安慰之语,现在事情已经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后命可言!但朱骥如此说,似乎也不必驳回,当下答应一声,又自悄然出去。他倒也负责,也是真的请人到宫门口和刑场分别打听,等消息,反正街上再戒严,锦衣卫的人也可以畅行无阻就是了。
这一天,有人在奔走努力,施以援手,有人在准备着祭奠,也有人弹冠相应,饮酒高乐,简直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徐有贞,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
当年的仇,今天终于可以报得。受命组阁,已经是文渊阁大学士,而且,他说通了武清侯石亨,石亨答应替他在皇帝面前进言,请求给他一个封爵。
要是真的如此,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位列首辅,手握大权,再有个爵位传给子孙,今天又得报大仇,人生际遇,已经是到达顶盛之时。
徐有贞红光满面,不停的邀请宾客饮酒,他自己也是酒来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痛饮,文官喝酒还是有点讲究的,有时候分韵斗诗,有时候玩玩诗钟,有时候来个联句,饮酒也是小饮,大伙儿抿着嘴小喝一口,就算意思到了。
但今天和往常不同,在徐府宴上的,也都是当年郁郁不得志的,甚至是有被于谦压制过的。大伙儿有志一同,都是觉得痛快非常,高呼大叫,一杯接着一杯的痛饮,已经完全没有了文人欢宴时的矜持,甚至不少人脱了帽子,光头痛饮,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快意,非得这么大笑大叫,才能发泄出来。
“于老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一个吏部的小官儿被于谦斥责过,这会儿也是喝的满脸红光,高举着酒杯,向着徐有贞敬酒。
“来,喝!”徐有贞毕竟也是大明首辅了,虽然喝的高兴,这样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来,但有人代替他说,心里也是极高兴,当下和那个小官儿碰了一杯,举杯就是畅饮。
“听说,锦衣卫的那姓张的,又是一早进了宫门请见。”御史张鹏是徐有贞麾下大将,以前就过从甚密,现在更是头号打手,这会儿,他们联名弹劾张佳木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但还是没有消息传来,所以喝酒的时候,也是一脸心思掩不住的样子。听说张佳木进宫,他就更是担心起来。
“怕什么!”徐有贞这几天包揽把持,玩弄权术,自觉除了几个大太监之外,连石亨也不必放在眼里。
这一次叫人上弹章,除了弹劾张佳木,压制锦衣卫,连武官也扫了几个在里头。他就是要试探一下,看看皇帝心意如何。下一步的打算,徐首辅也是有了成算,接着把张佳木打跨,然后再压一下石亨等人,和曹太监一伙虚与委蛇一番,要是这样的话,他的这个首辅就是真正的大权在握,做起来就有味道的很了。
“来,张佳木此人屡次触犯圣意,再被弹劾,还有什么资格说话儿?”徐有贞不说,但左都御史罗通却是说了出来,他笑咪咪的道:“皇上是圣主,还有人敢蒙骗他不成?来,大家饮酒,就等着一会于老儿人头落地的消息传来,大家非得干一海碗不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