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个丫鬟的下场,雨竹没说,程巽勋也没问。
趁着这会儿精神还好,索性将华箬与邓德的事情提一提,“……华箬可不能再拖了,再拖可就真的成了老姑娘。不如早些定下,如此等她把家里安顿好,等我生产的时候还能来搭把手……你也知道,从小她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下来,实在是离不得太久。”
“你决定就是。”程巽勋可无不可,忽的想起了前些日子邓德求他的话,思忖了半响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二日一早,雨竹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得耳边有声音,睁眼一看,程巽勋已经走了,华箬正站在床前。
“太太,东厢出事了。”华箬有些无奈道。
东厢就是安顿宁秋和双红的地方,最近她可从听说不少那儿的消息了,闻言没好气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马上让人套车,送到春雨胡同去……还有完没完了。”
华箬神色古怪,深吸一口气,“是双红姑娘病了。”
“病了?”雨竹忍不住咧了咧嘴,“怎么就病了?”
“小丫鬟说,新发了羽纱罩的薄绸春衫,双红姑娘没忍住,就整日穿身上了。没想到……这早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华箬也有些无语了,这算是没见过世面的表现么,新衣裳又不会跑了,连半个月都等不得么。
“她病得倒是时候。”
雨竹麻利的爬了起来,本来还要想个理由送她走,谁知她自己倒是折腾出来了。
除了主子之外的人生病了都是要出去避避的,双红虽不是丫鬟,但也不是主子……
雨竹由着华箬给她穿衣,脸上酿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双红姑娘,春雨胡同欢迎你长住。
先吩咐给她请个大夫瞧瞧,开点药,又就着咸鲜爽脆的小酱菜吃了些碧粳粥,然后起身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对此次齐国公府的邀请很是看重,命杨妈妈将礼单逐一念给她听,时不时增增减减一些。
雨竹在旁边站了半响,也没有被理上一理,正琢磨着要不要卖卖萌,找点存在感,谢氏倒是嫌她站在一边碍眼,打发她回去歇着。
回到青葙院,想了想还是打算去东厢看看。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片鸡飞狗跳。
双红尖细的哭叫声和宁秋的哄劝声交杂在一起,偶尔还听到早园中气十足的劝诫。
“……双红姑娘,奴婢方才已经说了,后宅里的规矩本就如此,生了病都是要移到外头去养着的,病好了再进来……您这又是何苦。”
接着是双红呜呜咽咽的哭声,“早园姐姐,阿红身子好着呢,喝了药明儿就能好了……呜呜……你帮我求求太太,不要赶阿红出去……”
然后又是宁秋细细碎碎的安慰,“……莫哭,阿红听话啊。”
“不要,阿红不要出去……”双红尖叫一声,高喊着:“不要碰我,不要走,不要走……”
雨竹听得里头重又混乱起来,只觉得一股子火气往上涌,耍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哐——”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了,见到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的雨竹,屋里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噤声低头。
早园性子直爽,耐着性子劝到现在早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马上冲到雨竹跟前告状,“太太,双红姑娘怎么都不肯上软轿,奴婢嘴皮子都说破了!”
双红见了雨竹也急急忙忙要下床,却被床边的婆子死活拦住了。
开玩笑,太太肚子里怀着金贵的小少爷,万一靠的太近,咳嗽发热什么的,那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狠狠挣扎了俩下,却发现那些婆子蒲扇般的大手还是纹丝未动,双红只好扭着身子跪坐在床上给雨竹磕头,“太太,阿红明儿就好了,不会传给别人的……我不用丫鬟姐姐们费心……”
“那你病在床上,谁照顾你?”雨竹也不进去,在门口站定,她不想冒险,孕期很多药都不能吃,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双红下意识的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宁秋,嗫嚅着,“有宁秋姐姐呢。”
宁秋脸色憔悴,目光都是呆愣愣的,听了双红的话就跟着点了下头,木木道,“去春雨胡同,我来照顾阿红。”
雨竹也懒得看双红急切的神色,先让人将宁秋带到自己屋里去,这才轻轻笑道,“双红,你为何不愿出去?”
她柔声道,“你宁秋姐姐都憔悴成那样了,你还忍心劳她照顾你,为你操心?”
“宁秋姐姐只是心情不好,过一阵子就好了。”双红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那你可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雨竹仍旧笑得很温柔。
“是,是因为……她打听到了浩然哥哥……哦,是镇北将军府大小姐夫婿。”
双红垂了垂头,在司家做丫鬟的时候,日子辛苦极了,除了没日没夜的做活外,还吃不好睡不好,动不动就被倚老卖老的婆子欺负。
宁秋姐姐当时还被四少爷缠着,虽然她有些功夫,却顾忌重重,不敢动手。
她还记得宁秋姐姐在劳累之余,最喜欢跟她说起小时候在青州时候的事情了,爬树、挖藕,下湖摸鱼……甚至是学的一点拳脚功夫,认的几个字。
桩桩件件,里头或明或隐都藏着一个叫吕浩然的男子挺拔的身影。
那一定是宁秋姐姐痴心爱恋的人,记忆中阿娘提起爹爹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不过自一日晚上,本该值夜的姐姐衣裳凌乱,迷迷瞪瞪的跑回屋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她提起过那个男子……
瞧她这样的反应,雨竹好歹有些安慰——总算还有点良心。
“赶紧随妈妈们走吧。”雨竹敛了敛笑,不愿再待太久,与早园使了个眼色,便扶着华箬离开了。
粗使的婆子们力气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弱,趁着双红怔神,一拉一提,就把双红从床上拎了起来,胡乱用被子一裹,就要放到软轿上。
“……放手,你们放开我。”等双红回过神来,赶忙拼命挣扎,她要留在国公府,也是为宁秋姐姐好啊,姐姐再也不用干那么多活儿了。
早园脸一沉,直接示意婆子们松手,任由双红从被子里滚出来,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真给你三分颜料就想开染坊了,我家太太要照顾的是宁秋姑娘,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再喳喳嚷嚷的吵了府里安宁,直接扔到外面去。”早园得了雨竹示意,再无一点顾忌,“既然双红姑娘不愿坐软轿,那就穿上鞋走吧。”
不得不说总是有人欺软怕硬,早园这么一发火,再加上周围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双红顿时不敢再哭。
她便是从小再娇生惯养,那也抵不住在司家三年的苦日子的磨砺,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深深地刻到了骨子里。
被这么一凶,反而想到了受司家四少奶奶为难的时候,双红下意识的一缩脖子,赶紧自己穿好鞋,顺从地跟着出去了。
“早园姑娘真厉害,对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才是。”留在屋子里收拾的婆子笑着奉承,她早就对那手还没二等丫鬟白皙,奴才样儿十足的双红十分看不过眼了。
早园甩了甩帕子,笑道,“少了她,以后这院子也能清净些,省的总是到处姐姐姐姐的烦人……”
“是呢,除了宁秋姑娘吃她那一套,谁耐烦理她……上次从厨房端碗莲蓉糕就想求我帮她弄些牛乳。”在东厢伺候的蕖叶很不屑的冷笑一声,“那种莲蓉糕怕是满府只有厨下烧火的小丫鬟才看得上眼,偏她还当个了不得的东西……牛乳也是她能够受用的起的?”
“前几天还惦记我的东西,倒看不出来你有这么阔气。”早园与青葙院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丫鬟关系都好 ,便不客气的调侃道。
蕖叶抿嘴一笑,“你的东西都是太太赏的,谁不惦记……对了,昨儿我娘进来看我,带了十几个自己做的豆腐皮包子,我知道你爱吃,还留了几个在房里。”
“总算你还有良心……”两人说说笑笑着走远了。
雨竹走到宁秋身边坐下,手抚上她瘦削的肩膀,在府里自己可以瞒的好好的,可一旦搬出去,她总有一天要知道,索性就告诉了她。
但愿她能挺过来,作为一个女子,宁秋这一生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要走了,受你这么大的恩情,还没好好道声谢。”宁秋极温柔的看着雨竹,真诚道。
雨竹被她看得心里难受,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早想过这样的情况了。”宁秋虽然在笑着,可雨竹总觉得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年纪比我还大呢,再不娶妻吕大伯和吕大娘在地下也不安稳……况且,如今我也配不上他。”
雨竹只觉得嘴里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安慰,“你好好的,日子还长着呢。”
正如佛所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忽的泪盈于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