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过后,便到了一年里丫鬟小厮们最喜欢的时候,合欢宴上剩下的吉祥果、如意糕和各色好菜让他们大大打了个牙祭,再加上丰厚的押岁钱发到手上,人人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走路都快了几分。
芸香捏着手上的荷包,里头是一个小金裸子和六个小银裸子,望着大梁上玉堂富贵的五连珠琉璃彩穗灯,怔怔出神。
多好看的灯啊,每一个都是用料丝做的,上面绣着精细的花纹,芸香攥紧了手里的荷包,这手里的东西,怕是买灯的一面都不够……
爹爹、哥哥,竹儿要怎么办才好?
以往有周妈妈和底下旁人看顾着,她在孝期还能偶尔出去逛逛,行事也便宜。没成想太太居然直接就让人把她半软禁了起来,不仅逼着自己做了丫鬟,还将将她圈在这小院子里做活儿。
松开手看着已不如以往白皙细腻的手,她心中悲苦,家里还不曾败落的时候也有两个丫鬟妈妈伺候的,自是知道奴仆命贱……
可是要是出了国公府,再想进来可就是千难万难了。她无依无靠的小女子一个,要怎样才能为父兄报仇?
“你这幅样子做什么?”周妈妈一脚踏进来,看了她样子忍不住取笑道:“拿了赏钱还不高兴。”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怜惜道:“笑笑吧,菩萨看到高兴,明年运道才好。”
芸香不施脂粉的脸上清丽难言,只见她浅浅一笑,娇嗔道:“周妈妈真是的,芸儿这是高兴傻了。”
周妈妈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笑道:“这就高兴傻了,那这不更让你直接变成一个小白痴啊。”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个荷包塞到她手里,嘱咐道:“可收好了,这里头的赏钱更多,留着你以后当嫁妆。”
“这是……”芸香拿起荷包捏了捏,一块一块的,硬硬的,“银子?”
“是啊。”周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使劲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脸上透出浓浓的喜气:“太太有孕了,老太太、老公爷和二爷都高兴的不行,几个主子都有赏赐,合起来数目可不小呢。”
芸香愣了半响,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二太太?”
周妈妈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兴致勃勃道:“当然是二太太啦,咱们府上不只有一个太太么?”
可能是上了年纪话都有些多,周妈妈忍不住又说了起来:“……老太太领着太太朝贺领宴回来,刚换衣歇息,太太就对着鸡汤干呕了起来,老太太忙让请大夫,就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太太喜得跟什么似地,马上就打发人去请二爷回来,这会儿还守在太太身边不肯离开呢……阿弥陀佛,老太太盼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如愿了。”
芸香怔怔点了点头,忽的露出个轻柔的笑容,“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青葙院里,一片鸡飞狗跳。
八扇的梨花木螺丝四季图屏风外,老公爷、谢氏和程巽勋都紧紧围着顾大夫,听他说着些禁忌,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珍贵,连一向大嗓门的老公爷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嗓音,生怕惊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程巽勋到现在都感觉像是踩在云端一样,晕乎乎的回不了神,仿佛在做梦一样,虽然视线被屏风遮住了,他还是忍不住往屏风望了好几次……小丫头有孕了?他要当爹了?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送送。”老公爷看小儿子一副傻样,举起巴掌就拍了过去。
“可不敢,老朽还走得动,二爷留步。”顾老大夫连连摆手,唤药童背起药箱,腿脚利索的出门了。
谢氏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喜意,往日苍白枯瘦的脸颊也泛着红晕,一叠声催促:“快,快派人去通知亲家。”
“您就放心吧,早派人去了。”杨妈妈笑容满面,微微扶着谢氏,心里琢磨着林家太太还不定怎么高兴呢,没准儿明儿就要上门了。
老公爷也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二媳妇好是好,就是背景厚了些,老二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有子嗣,要是亲家不同意,又不好随意纳妾……这媳妇有孕了真是皆大欢喜,也省得自己发愁。
谢氏还有些不放心,走前又留下了杨妈妈伺候着。
阮妈妈很有眼色的拉着杨妈妈去耳房喝热茶去了,华箬和早园她们转瞬间也退得干干净净。
程巽勋摸摸鼻子,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心在胸膛中砰砰跳着,似乎是一点儿也不肯安稳下来。
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股淡淡的清新香气顿时萦绕鼻端。
两三寸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最后的石头中间给掏空了,插着暖房栽培出来的新鲜花卉,花瓣晶莹剔透。九节錾云水纹八棱形白铜暖熏炉里头点了一小把安神香,甜丝丝的气息和花香缠绕在一起,诱人沉迷。
屋里又被阮妈妈和解妈妈合力收拾了一遍,舒适温馨,连桌子、床的边边角角都铺上了锦垫,程巽勋只匆匆扫了一眼,眼睛就再也没能从被褥间卧着的那个穿白绫亵衣的娇小身躯上挪开。
雨竹像猫似的绻缩在松软的被子里,乌黑的青丝散落在枕上,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她睡得并不安稳,刚刚开始的孕吐让身子一向康健的她有些措手不及,细致秀雅的眉还微微皱着。
程巽勋拖过小梳妆台下的凳子,坐在了床边。
屋子里被烘得暖洋洋的,雨竹又给裹得紧紧的,白皙水嫩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密密的汗珠。程巽勋伸手将被汗珠黏在颊侧的几缕乌发勾起,顺便帮雨竹擦着脸上的汗珠。
约莫是从来没做过所以有些笨手笨脚的,加上雨竹睡得比较浅,一来二去竟然睁开了眼睛。
从昏沉中渐渐清醒过来,雨竹忍不住眯了眯眼,遮住满眼的复杂。
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真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被下的手慢慢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不一样了,腹中孕育的这个小生命让一切都发变了,从此以后,程巽勋不再仅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她孩子的父亲,就像一根纽带般将他们两人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往后再不能真的不在乎了吧,她要让孩子得到程巽勋独一无二的宠爱,她要把最好的奉到他(她)的面前,她要全心全意呵护这个小人儿,她再不能这般游戏着了……
手上传来轻轻的碰触感,雨竹睁大眼睛,看着程巽勋近在咫尺的脸,忽的揽住他粗壮的脖颈,支起身子,在那线条漂亮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随即又慌慌张张的滚进了厚厚的被褥里。
隐约能听到程巽勋吃痛的抽气声,雨竹躲在被下偷偷的笑了,就这样吧,以后的事情谁能料想到呢,总是天无绝人之路的,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又有什么用。
程巽勋将雨竹从被中挖出来,“这脾气可越发的大了。”话语里却尽是无奈,半点也没有不高兴。
“程巽勋……”雨竹紧紧回拥着程巽勋,想想将来的漫长孕期就有些发憷,心上还隐隐有些恶心,喃喃道:“我心里难受……”
叹息一声将香软的身子抱进怀里,程巽勋嗓音醇厚,“让阮妈妈去给你做点燕窝粥好不好,吃饱了再睡一会儿。”
雨竹点头,她虽然此刻一点都不饿,但是还是要勉强自己吃一点。
肚子里有了孩子,倒是乖巧了许多,程巽勋黑眸含笑,拍拍雨竹的背,等她松手后才起身出去叫人。
没多时就亲手端了个煲盅进来,雨竹很生猛的夺过来一气吃尽了,然后自觉躺了下去,叮嘱道:“睡一个时辰让丫鬟喊我。”她身子底子好得很,自然不要整天窝在床上。
程巽勋替她理了理被角,他的手很大,但是手指修长有力,所以一点不笨拙。薄薄的茧让触感有些粗糙,却给人安稳沉静之感。雨竹无意识的蹭了蹭他的指尖,睡意袭来很快便闭眼睡去了。
程巽勋望着床上那安祥静谧如花般的容颜,嘴角微勾,手也滑到了她的小腹。轻轻摩挲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呢……
最后雨竹还是自然醒过来的,睁眼后才发现床两边立着宫灯已经亮了起来,微微透进光亮来。
听得动静,阮妈妈立马撩开帘子进来,圆圆的脸上笑成一朵花,“太太醒了?”
“阮妈妈,你也不喊我。”雨竹趿鞋下床,嘟嘴抱怨。
“能睡是好事,孩子才上身,总是嗜睡的。”阮妈妈摆胸脯保证没事,一边伺候她穿衣。
谢氏早就派了丫鬟来传话,天冷霜重,不用去思谦堂用晚饭了。等雨竹洗漱完毕出来后,程巽勋正坐在灯下翻书,微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在后面落下不规则的黑影。
“醒了?”程巽勋任由雨竹拿起手上的书,示意可以摆饭了。
雨竹皱了皱鼻子,这本谋略书她还是印象深刻呢,翻得有些多而显得有些陈旧,甚至有些毛边,偶尔还有几页被折了起来——不正是在书房里自己欲要翻看却被阻止的那本么。
他还真是喜欢这本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