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众人皆把目光投在莫太监身上。
而莫太监垂首回答,没有留意到众人的诧异。
等他说完,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莫太监心里也打鼓。
他更不敢抬头。
“好,你速速去找来。”皇帝的声音低沉,隐着雷霆重怒。
莫太监听在耳里,心里微微发颤。他在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他连忙磕头道是。
临走的时候,他看了眼晋王。
晋王缩着肩膀,目光迷茫,不知何故看着莫太监。
莫太监心里更疑惑。
他快步往回赶,拿了东西,仔细看了眼,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就自己端在手里,赶到了御书房。
皇帝让莫太监当众打开,上前给他瞧。
他好似不认识这块玉佩似的,前前后后仔细看了遍,然后重重把玉佩扔到了匣子里,根本不顾是否摔坏了玉佩,然后声色俱厉:“给太子爷和晋王瞧瞧,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莫太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这块玉佩有点烫手。
他恭敬端了下来,走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脸色发紫,拳头紧紧攥着,都起了青筋。
见莫太监端过来,太子也不看,只是上前几步,道:“父皇,三弟哭得那么可怜,说他的玉佩被盗,儿臣见他这般,维护心切,才……”
咣当一声脆响,皇帝把案前的墨盒重重摔到了地上。
皇帝脸色白皙,此刻已经气得通红。
服侍的太监们,个个敛声屏气,都吓得腿发颤。
皇帝用摔东西,打断了太子的话,目光就投向了另一个儿子晋王。
“彦善,你怎么跟太子爷说的?”皇帝声音更低沉。
他现在,极力忍着咆哮的众怒,故而声音比往常还要低。
晋王哇的一声,大哭不止:“……儿臣……儿臣不知道,是太子哥哥害儿臣……”
太子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晋王攀咬太子,看似是没有逻辑的。
皇帝却从中听出了一个真相:是太子逼着晋王来告状的……
晋王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
比起太子,皇帝对晋王从未寄予厚望,所以更加疼爱他。皇帝没有苛责晋王此刻的攀咬,只觉得晋王只是孩子。
孩子不懂事。
晋王才六岁,皇帝都未请老师给他启蒙。他所知道的道理,都是来自禁宫的女人。
他一有事就哭得不知所措,甚至把责任推荐太子,并非他人格的缺陷,仅仅是不谙世事。
晋王此刻的孱弱无能,也能让皇帝看到后妃们的影子。
皇帝痛心疾首。
这两个儿子,一个弱,一个蠢。
“父皇,儿臣没有。”太子见晋王攀咬他,立马跪下道,“父皇,儿臣只有三弟一个兄弟,儿臣怎么会害他?就是他自己说,他的玉佩被偷了的……”
可晋王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大殿,掩盖了太子的狡辩声。
彦颖被他们吓住了,让朱仲钧身后躲。
朱仲钧轻轻护住了儿子,默默立在一旁。
“不许哭!”太子厉声呵斥晋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动不动就哭得像个娘们!你把对我讲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父皇,否则……”
“否则如何?”皇帝接口。
太子被晋王哭得心烦意乱,说话就口不择言,有点狗急跳墙的失态,却被皇帝看在眼里。
这个儿子,不足以托付江山,皇帝此刻想。
晋王年纪还小,尚能教养,太子已经快二十岁,早已失去了雕塑的可能。
皇帝的怒气,顿时就消了。
他一直对太子不满,直到此刻才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等他这次收拾了蒙古的瓦剌和鞑靼人之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培养晋王,让他取代太子彦择。
太子被皇帝接话,吓得磕头,道:“父皇……”
皇帝却道:“太子起身吧。朕今日累得紧,你们都退下去。”
太子还要还说,皇帝已经给身边的太监使眼色,让他们把太子请下去。
晋王也吓得不敢哭了。
皇帝也让他跟着莫太监下去。
御书房只剩下皇帝和朱仲钧父子时,皇帝对朱仲钧道:“朕知道彦颖受了委屈,内藏里不少的玉佩,朕让向梁去挑几块给彦颖……”
他要这样轻描淡写把事情揭过去。
皇帝的儿子诬赖彦颖,到底也不适合广而告之,让太子和晋王面上无光。
皇帝可以骂自己的儿子,却不想让朱仲钧深究不放。
朱仲钧见好就收,知道现在给皇帝留面子,皇帝心里是感激的,就道:“谢皇兄赏赐。”
旁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多说。
他带着彦颖,从御书房出去了。
当即,皇帝就让人去内藏,寻了十块上好的玉佩,给彦颖送去。
事情交代完了之后,皇帝独坐在御书房,没有再召见大臣。
这次要远征,皇帝心里是没有把握的。他跟着先帝出征过一次,也上过一次前线。
可那次,若不是申国公徐钦救了他,他就差点丢了性命。
那件事,在军中成为笑谈。
旁人都说太子无用,只是个长得妇人之塌、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在边关将领们心里,他只怕不如元平侯姜梁的地位高。
这几年,西北的士气越发低靡。
假如还是先皇在时,不可能随便就丢了一个固原镇。
那等重镇,假如不取回,朝廷的士气会更加低落,蒙古部落总有一日要打到京城的。
皇帝是必须亲征的。
这次的亲征,他尚未走,就像照妖镜,把太子的本性照得原形毕露。
太子的毛病,是皇帝从前知道的远远要多。
从前皇帝觉得,太子尚有可取之处。太子是个性格温和又善良的孩子,但是他情绪容易激动。
说得好听些,太子叫恩怨分明;说得难听点,太子就是任性。
他这种性格,假如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么直爽又热情,颇有人缘的。
但是作为君王,他这种性格,就是他致命之处。
这次的准备亲征,让皇帝把太子看了个透。
皇帝已经心凉了半截。
而如今这件事,太子分明就是想报复朱仲钧上午驳了他的话,根本不去查就把晋王拖到了皇帝面前,还当着皇帝的面,既讽刺朱仲钧,又辱骂晋王。
若他仅仅是儿子,皇帝也能原谅他。
但是,他是太子。
他的行为,轻率又鲁莽。假如天下托到他手里,迟早要大乱的。
换太子并非易事……
皇帝此前最关注的,还是出征之事。调兵需要一个月。他没时间先去去想太子的事。
再有一个月,他就要出征了。
他真的不放心把京城交给太子。
所以,他把顾延韬先抬到了首辅的位置,再留下朱仲钧。他在太子面前拔高朱仲钧的地位,甚至当着朱仲钧骂太子,就是想让太子明白:朱仲钧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皇帝不惜太子的颜面……
太子若是得罪了朱仲钧,就是得罪了皇帝。
可惜,从今天的事情上看,太子根本没有领悟到皇帝的意思。也许他领悟到了,但是他根本不怕。
他大概觉得,他的太子之位是坚固而无法动摇的。
他根本不需要讨好皇帝。
这点,皇帝既失望又心惊。
*****
晚上,朱仲钧回了平就殿。
顾瑾之正在等他回来。
皇帝赏赐的玉佩已经送到了。
“……皇帝那边怎么说?”顾瑾之让朱仲钧放下孩子,夫妻俩说起私密话,“我瞧着赏赐了这么多玉佩,肯定是晋王的事让皇帝知道了。皇帝让你们父子不要再提吗?”
顾瑾之当玉佩是封口费。
其实这也不假。
这些玉佩,的确是这个意思。
朱仲钧拉了她在怀里,轻轻抱着她,才悄声道:“我去把事情处理了一遍。宫里已经没人知道晋王把玉佩赔给彦颖的事,只要彦颖和燕山不说出去……”
顾瑾之心里微乱,道:“皇帝会不会回过神来,觉得事情蹊跷?”
“……不会。意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把太子牵扯进来了,他挨了顿骂。”朱仲钧笑了笑,“皇帝现在满心都是对太子的不满,和出征的担心。他不会有精力留意我的。”
朱仲钧能在宫里把事情办得这么圆满,足见他在宫里有不少的人脉。
顾瑾之想到,在庐州的七年,他每年往京城送的钱都占了庐州府库的三成。那是非常多的一笔钱。
如今看来,那些钱都用在刀刃上的。
顾瑾之点点头。
朱仲钧就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了她。
顾瑾之不再提这件事。
晚些时候,太后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
皇帝发了那么大的火,素来耳目清明的太后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派人去查。
结果,晋王砸了彦颖脚的事,她没有查到,仅仅是听说晋王在御花园遇着了太子,太子发了通脾气,骂了晋王几句。
最后,太子就带着晋王,去了御书房告状,诬陷彦颖。
太后想了想,整件事的主谋,只怕是太子。
她很生气。
偷窃,在律令上不算大罪,可是在人格上,几乎能抹杀一个人所有的优点。彦颖要是背上了偷窃之名,这辈子大概都要低人一等的。
太后觉得,太子和朱仲钧在朝廷上的矛盾,居然牵扯到一个小小孩子身上,手段既低贱又狠毒。
若是将来太后有丝毫让太子不满呢?
他会不会也这样对太后甚至皇帝?
太子从前那点孝顺,都变得无足轻重。
皇太后感觉很寒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