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这一风寒,便是四五日没有出门。
她和朱仲钧份例的饭菜,也是端到了她的院子里。
顾瑾之也不知道大厨房给朱仲钧份的是什么例,菜比顾瑾之的多两道。
第一天吃饭的时候,朱仲钧就紧跟着顾瑾之的筷子。
顾瑾之夹到哪个碗里,他的筷子立马到哪个碗里。
于是,一碗杏仁豆腐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
祝妈妈以为朱仲钧喜欢吃杏仁豆腐,告诉了厨上,第二天给朱仲钧添一碗。
结果,他根本不动筷子,却跟着顾瑾之抢清炒芦蒿。
顾瑾之的菜,这几日都是素淡的,朱仲钧却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的筷子经常撞到一起,让顾瑾之哭笑不得。
反而他自己的份例菜,一下都不动,顾瑾之就叫祝妈妈她们端下去吃了。
服侍的人,渐渐看出了眉头,知道朱仲钧并不是偏爱什么,而是非要和顾瑾之抢菜。
顾瑾之的份例菜,每次只能吃掉四分之一,分给朱仲钧一半也不碍事,祝妈妈等人就不劝了,任由他们俩闹。
“幼稚不幼稚?”顾瑾之问他。
朱仲钧茫然抬头,问道:“什么是幼稚?傻子不懂……”
把顾瑾之噎得半死。
他们整日在一处,一开始是在宋盼儿的院子里。
在宋盼儿的眼皮底下,宋盼儿当然放心,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而庐阳王又是个傻子。
可渐渐顾瑾之开始像从前一样待在自己的院子,朱仲钧也粘着她的时候,宋盼儿就有点怕失职,怕两个孩子闹过了分。
她不是不相信顾瑾之,而是不敢担失职之责。将来太后真要问起来,宋盼儿也能答自己确有照顾,所以,宋盼儿常叫祝妈妈她们,眼睛多看着姑娘和王爷,有哪里不到之处,全是祝妈妈等人的错儿。
祝妈妈几个人却不以为然。
庐阳王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行为举止从来不出格,她们都知道。
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顾瑾之,有时候他们身边有丫鬟陪着,有时候没有,很随性。
这些日子,朱仲钧把一本论语看熟了。
他跟顾瑾之道:“很奇怪,我很容易就记熟了,比我以前的记性好。看过了,就在脑子里……”
顾瑾之想起了过目不忘的庐阳王。
她心里有些涩,低垂看书不接朱仲钧的话。
“……就像上次追那个刺客,我从窗口上试着用力跳了跳,就跳了出去。”朱仲钧也不在乎顾瑾之理不理他,继续说,“这位王爷从前真的是傻子吗?”
顾瑾之没回答。
“你不信我的?”朱仲钧见她半天没理会,就猛然从炕上跳了出来,一下子奔到了顾瑾之的床上,差点将她压倒了。
顾瑾之就轻啧了一声,推他:“相信的。过去看书吧。”
朱仲钧这才知道她是有心事。
“你真喜欢那个傻子?”他回味过来,笑着问顾瑾之。
顾瑾之只感觉心头的怒就泛了起来。她抬眸,冷冷睥睨朱仲钧:“别总说傻子傻子!天地万物,各有形态。和咱们普通的心智神态不同,就是傻子吗?许在他看来,咱们才是蠢的!”
朱仲钧神色一冷。
他回视顾瑾之。
最终,他唇角微挑,有个轻轻的冷笑。
那笑,带着几分讥嘲,又有几分怜悯。
顾瑾之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书。
朱仲钧也回到了炕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坐了一会儿,他居然起身走了。
祝妈妈等人不知缘故,忙问他:“王爷,您去哪里?”
朱仲钧抿着唇,不回答,只是往外走。
祝妈妈忙喊了机灵的幼荷和另外一个小丫鬟跟着。
片刻,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去了学里,跟着两位少爷念书,先生说不碍事,让王爷在旁边坐。”
祝妈妈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她往里屋去。
顾瑾之侧身躺在床上,面对着里头,也不是睡觉,也不是看书,愣愣的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小时候经常这样发呆。
那时候祝妈妈等人都以为她有呆病。
好些年没犯了,如今又是怎么了?
祝妈妈心里害怕,还强自镇定坐到了顾瑾之身边,小心翼翼问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和王爷拌嘴了吗?”
顾瑾之回神,坐起了身子,发现朱仲钧已经不在了。
她微讶,问祝妈妈:“王爷呢?”
祝妈妈失笑,道:“走了好一会儿。您也别担心,我叫幼荷带了人跟着他。方才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在外面学里,跟着尤先生念书……”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
祝妈妈又问:“姑娘,您怎么跟王爷置气呢?王爷他,不像是其他小子,故意惹您生气。他说了什么,也是言不过心。您不理他,他可怜兮兮的出去了……”
朱仲钧装傻子,自己很入戏,有时候把顾瑾之都带得入了戏。
祝妈妈等人都看不出他的异样。
“没有置气。”顾瑾之笑了笑,“我不过在想几个医案,让他不要吵我。他是无聊了,才走的……您派个人去学里,说我喊他,他自然就回来了……”
祝妈妈果然派人去学里请朱仲钧。
朱仲钧就屁颠屁颠回来了。
祝妈妈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朱仲钧一回来,就拉着顾瑾之的手,甜甜喊:“小七,外头好冷呢!”
顾瑾之让他到自己身边暖和暖和。
祝妈妈等人都笑,看着他们俩和好如初,才安心去忙了。
而后,朱仲钧坐在炕上看书,顾瑾之依在床上看书。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庐阳王是傻子。
日子又慢悠悠过了几日,京师又是一场大雪。
庭院被白雪覆盖,树梢悬挂着晶莹的垂珠,风一吹,簌簌滚落下来。
祝妈妈等人在院子里扫雪,朱仲钧就跑去喊:“都别弄,我要留着雪玩。”
葳蕤几个都劝他回去,别冻病了。
朱仲钧哪里肯依。
顾瑾之就隔着窗牖,对外头的人道:“不妨事,你们让王爷玩一会儿,有我呢。”
朱仲钧就在外头笑。
祝妈妈几个挨不过,任由他玩闹。
顾瑾之也从床上起来,穿着家常袄子在临窗炕上写字。
好几日不拿笔,手有点涩,一开始写坏了好几个,而后才慢慢平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写满了一张纸。
哐当一声,有什么砸在窗棂上。
顾瑾之抬眸,听到外头朱仲钧兴奋的喊声:“小七,小七你出来看!”
她就爬过去,推开了窗棂。
朱仲钧在院子里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传了顾瑾之的大红羽缎旧斗篷,兜帽戴上头上,远远有几分顾瑾之的样子。
葳蕤和霓裳在一旁帮忙,弄得满身的雪。
祝妈妈几个站在屋檐下看,都乐不可支。
头上还有薄雪时不时纷飞。
朱仲钧穿着宝蓝色灰鼠袄,站在雪地里,咧嘴冲顾瑾之笑,笑容灿灿,便有种光晕俊逸在眉梢眼角流转。
不是庐阳王的憨厚,不是他而后的雍容讥嘲,而是纯纯的,似冬日洁白的雪。
“小七,像不像你?”朱仲钧笑着问。
丫鬟们便大笑起来。
这场景何等熟悉?
记得念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大雪。
男同学在操场上堆了满满的雪人,朱仲钧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堆了只猪,装了大大的耳朵和鼻子。
顾瑾之和女同学们趴在栏杆上看,笑得不行。
朱仲钧就大声喊:“顾瑾之,像不像你?”
那栋教学楼是他们整个年级的。
下课的时候,几层楼的男女生都趴着看雪。
而后,哄堂大笑。
顾瑾之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在看她。
她只感觉尴尬死了,转身就跑回了教室。
换了个场景,换个时空,同样的年纪,顾瑾之心里却倏然被吹进了一点什么。
“像!”顾瑾之笑着,回答朱仲钧的话,然后问霓裳,“我那衣裳,是不是你寻给王爷的?回头从你的月钱里扣。”
霓裳不以为意,只是笑。
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祝妈妈也狠狠笑了一回。
而后,朱仲钧又让霓裳等人帮忙,堆了只兔子。
大家闹到了快要午膳的时候才歇。
“哎哟!”
顾瑾之和朱仲钧吃午膳的时候,丫鬟们都在屋里服侍,倏然听到外头有人低呼。
葳蕤忙出去看。
“傲芙姐姐。”顾瑾之听到了葳蕤含笑的声音,“没事没事,咱们堆的雪人儿……”
大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都抿唇笑起来。
傲芙是宋盼儿的大丫鬟之一。
待傲芙进来,捂住胸口对顾瑾之道:“……我还以为是七小姐坐在雪地里,吓得我魂都没了。”
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那边不用膳?”笑过之后,祝妈妈问傲芙,“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是老宅那边的大老爷来了,在外头书房。三爷进来告诉夫人,让夫人请七小姐过去,说大老爷有话吩咐七小姐。”傲芙道。
祝妈妈等人面面相觑。
顾瑾之只得放了饭碗,让丫鬟们拿了斗篷上。
朱仲钧也放了碗,道:“我也去。”
丫鬟们只得也给他披了大氅。
顾瑾之和朱仲钧就跟着傲芙,先去了母亲那边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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