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御风将自己长街遇伏的全部经过向紫霜寒讲明,并道:“我得了这两截断剑,原本也猜不透这名高手的身份,待得看到了剑柄上的指痕,这才稍有头绪,因为此事涉及贵派声誉,小弟不敢妄自向令师帅掌门言明,又素知霜姐为人正直,办事一向雷厉风行,这才请郑兄代为引荐。”
紫霜寒手捧断剑,正自出神,听得此言,叹了口气,“方公子,你却是思虑周全……但是你是否想过,倘若这埋伏在地下出手之人竟然是我,你这一来,岂不是正中埋伏……”
方御风哑然失笑道:“此事断断不会,莫说刘楼主与霜姐有金兰之义,便是其中另有隐情,方某也是信得过霜姐的。更何况,那名地下杀手,分明是个男子,又怎会是你?”
郑韶听得糊涂,“你们是在打哑谜么?”
紫霜寒幽幽叹道:“方公子此次前来,真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之前,是否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
方御风看着她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我在心中想了百遍,虽然他有意隐藏自己的武功,甚至没有用昆仑派的本派兵刃,但是那一夜激战,分明便是这人……只是我听说他在贵派之中极得令师器重,甚至有意将掌门之位传授……却又怎么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因此思前想后,只好向霜姐一问。”
紫霜寒淡淡道:“方公子,这剑柄上的指痕,却似是我昆仑派的‘三玉神指’所留,但这门功夫本派之中学会之人倒也不少……并不能因而认为定是此人……且容霜寒返回昆仑向师父禀明此事,再行定论。”
她说完之后,起身便要离去。
郑韶更是糊涂,“五姐,你们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方御风却道:“霜姐,你不用回去了。”
紫霜寒回头,“却是为何?”
只听帐外一人道:“因为我已经来了。”
帷幕掀开,一人入内,紫霜寒惊呼道:“师父!”
那人向她点了点头,便转头向方御风和郑韶道:“方公子,郑帮主,二位请了。”此人正是昆仑派掌门人帅千帆。
二人连忙还礼,再次入座。紫霜寒这次却坐在了师父的右下首。
郑韶向来只在武林传闻中听过此人,知道他剑术已臻化境,当世之中能在剑法上胜过他的,只有寥寥三四人。此时见了本人,却不由啧啧称奇。
只见他大约三四十岁年纪,一身青袍,面目英俊有如刀刻,双眉如剑微微上挑,身材更是颀长挺拔,气势逼人之中更带了几分酷烈狂傲之意。
郑韶一见此人,心中便知这定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却见方御风向帅千帆道:“帅掌门,在下失礼了……”
帅千帆抬手止住其言,“方公子不必多说了。此种原委我已尽数知晓。他既是我昆仑派中之弟子,自当要由本人处置。三日之内,定会给方公子一个交待!”
紫霜寒惊道:“师父……你……”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掺杂着惊疑和不安。
帅千帆看了她一眼,轻轻道:“霜儿,那件事……你早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紫霜寒咬着嘴唇,双手将关节绞得发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郑韶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方御风却面无表情,轻轻将一个盛了奶茶的碗,放在了小案上。
…………………………
三日后。
帅千帆辞去昆仑派掌门人之位,传与大弟子紫霜寒。
这本已经是一件撼动武林的大事了,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帅千帆的心爱弟子漠轻寒,却离奇地死在了师父的房间里。
至此,昆仑派真正是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
方御风刚一回到地权堂,就得知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
——舒念失踪了。
据堂中弟子所说,那一日,古风节和几位副堂主外出赴会,舒念便趁机溜了出去。他往常出门,总要玩到黄昏方回,因此也无人在意。谁知这一次却直到玉兔东升也无人影。古风节等人回来之后,自是要派人四处寻找,可一连找了几日,竟然毫无踪迹……一如他当日出现在唐家堡一般离奇。
方御风听毕,却不着急,只向古风节问道:“我托付古兄的事情,是否已经交待下去了?”
古风节低声道:“方堂主放心,我已经让人盯住了这些门派,一直一有动静,我们的兄弟便会立时动手。”
方御风闻言笑道:“有劳古兄了……小弟这次来蜀,真是麻烦了地权堂不少,待来日古兄赴京之时,小弟一定报答。”
…………………………
唐家堡。
风月染正在跳舞。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却仍保持着如少女般的身材,跳起舞来婀娜多姿,风韵动人。
唐远峰最喜欢看她跳“柘枝舞”。
“柘枝舞”原本是西域石国之舞。传入中原的之后,因石国又名柘枝,所以便以此为名。唐人卢肇的《湖南观双柘枝舞赋》中,便有“古也郅支之伎,今也柘枝之名”两句。
厅中鼓响。风月染身穿五色绣罗宽袍,头戴胡帽,腰饰银带,足穿锦靴,在三声鼓中登场。
她的舞姿优美,时而刚健明快,时而婀娜俏丽。一双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在踏足之时,帽上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连那铃铛也会说话。
会说话的不仅仅是铃铛,更是风月染的一双秋水。她在舞蹈之时,仍能向唐远峰眉目传情。
风月染越跳越快,唐远峰脸上的表情似已痴了。
恰在此时,厅外忽有一人拍掌道:“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风月染早已停住,她的舞步一停,厅中的鼓声自然便也跟着停了。众人皆看向厅口。
只见一人,轻衫如雪,俊容异美,立在那里。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唐远峰却起身迎向那人,“莫非是乾坤堂方公子?”
白衣人点点头。
“月前曾听人说方公子远来蜀中,只因犬子夭折,唐门事务千头万绪,未及替公子接风,实是老夫失礼。”
方御风朝他笑了笑,“唐七公子英年早逝,方某听说之时亦是不胜唏嘘……当时还担心唐堡主痛失爱子会伤心过度……眼下看来,这番担忧竟是方某‘杞人忧天’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眼光在厅中众人的身上扫过一圈,最后仍落在了唐远峰身上。
唐远峰见他目光明亮,犹如两泓秋水,又似两道剑光,将自己牢牢盯住,心中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突。
他见方御风不请自来,且言辞犀利,实不知此人此番是为何事而来。
方御风将目光从唐远峰肩头越过,直直地向风月染看去。
“唐夫人的‘柘枝舞’跳的当真不错,刚健婀娜兼而有之……”
他的目光在风月染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说了一句话,“唐夫人肩上的伤好了么?”
风月染原本一直低着头,听了方御风这句话之后,身子突然一颤,在唐远峰和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起了头,看向方御风,脸上露出了一个娇媚艳丽的笑容:“方公子果然是厉害人物!名不虚传……只是,你不想要刘琼舒念他们的命了么?”
唐远峰跳了起来,“小月,你在说些什么?!”
方御风微笑,将身一闪,风月染的目光立时便落在了厅口。
那里站着五个人,四女一男,正是当日失踪了的刘琼、衣珠绣、纪婵吟、柳絮和近日失踪的舒念!
看着风月染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方御风一面摇着头,一面在厅中悠然踱着步子,“唐夫人未免太过小瞧于我了……你小瞧方某倒不要紧,只是你万万不该小瞧了我乾坤堂中的兄弟!”
“你安插在蜀中诸派的那些党羽,已经被我们几个分堂的弟子尽数歼灭……连漠轻寒都已自尽……唐夫人,如今你已经是孤掌难鸣了!”
唐远峰这时却冲到了二人中间,他看了看风月染,又看了看方御风,“你们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方御风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唐堡主,‘红颜祸水’这句话,不知道你是否听过?”
唐远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的手在抖,胡子在抖,全身都在抖,整个人一边抖,一边向厅口退去,离风月染越来越远。
——他已经在方御风的眼神里读懂了事情的大半真相,现在,另外一小半,便要着落在风月染身上了。
风月染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轻蔑地向方御风望去,“妾身栽在方公子手里,也不算什么没面子的事……既然乾坤堂要替武林出头,那好,妾身听凭方公子处置!”
她说到“处置”二字之时,突然扬袖——暗器如漫天花雨一般向方御风袭去!
方御风见她困兽犹斗,早有防备,当日那几万道惊风急雨一般的暗器尚且未能损伤他分毫,又何惧风月染这区区雕虫小技!
就在他即将轻描淡写地将暗器尽数震开之际,寒光一闪,变故突生!
——原本已经退到他身后的唐远峰却在此时突然出手!
——原来他袖中藏了一柄长刀,此时正霹雳雷霆一般向方御风背后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