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娘子一手牵着大妮,怀里抱着小妮,后面跟着磕磕绊绊的老二,顾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了香烛和馍馍,是等下给菩萨上供用的。
顾家娘子前些时日听隔壁的阿嫂说,这里的菩萨灵验的很,尤其庙前的老瞎子算命一算一个准,后街老王家的小儿子,幼时来算过一卦,果然就中了秀才。
她喜孜孜地带了两个女儿来拜一拜,东西太多,没办法,只得叫了扫把星一起。
到了庙门口,顾家娘子松开大妮儿的手,没好气地从顾二手里抢过竹篮,命令道:“你在外面等着,我带着你姐妹进去。”
顾二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地立在了门边,看着顾家娘子带着两个女儿进去。
她看着高大的庙门,里面黑幽幽地看不清楚,天然地带了敬畏之心,她虔诚地合上双手,诚心诚意地在心里恳求着,让她吃上一顿饱饭吧。
等了不知道多久,顾家娘子气喘吁吁地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出来了,她把篮子往顾二怀里一塞,骂骂咧咧地叫道:“你个没眼力价的,看到老娘出来也不晓得接一下。”
顾二木讷地提着篮子,跟在顾家娘子身后,这些言语上的伤害远远比不上肚子的饥饿来的凶猛。
母女几人到了庙前不远的算命摊子前,顾家娘子抱着小妮儿坐了下来,大妮儿乖巧地偎依着她,顾二提着篮子远远地站在一旁。
顾家娘子识趣地往桌子上的瓷碗丢了十个铜板,瞎子的耳朵立起,表情专注,听的一清二楚,盘算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裂开满口黄牙的嘴巴,笑着问道:“小娘子想要算什么?”
顾家娘子闻言大惊,她还没有说话,这瞎子竟然知道她是女子,果然有些门道,心里越发笃信。
她温柔地摸了摸怀里小妮儿柔软的头发,又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妮儿,轻声说:“想算一下两个女儿的命。”
瞎子严肃地点了下头,问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伸出右手,掐掐点点,半晌道:“大的这个命不错,将来会做官夫人的儿媳妇。”
一句话说的顾家娘子心花怒放,官夫人的儿媳妇,那不是说,大妮儿将来也是夫人了?
她见瞎子闭口不言,又担心起来,难道小女的命不好?犹豫半晌,顾家娘子鼓起勇气问道:“那小女呢?”
瞎子斟酌了下用词,谨慎地回答道:“你家小女命里有一劫,过去了,一生无忧。”
一句话吓的顾家娘子花容失色,她正要开口问问这劫难如何开解,一旁的顾二好奇地上前两步,立刻引起了瞎子的注意,他鼻子抽动两下,试探着问道:“旁边这个女孩也是小娘子的女儿吗?”
顾家娘子扫了一眼顾二,不情不愿地应了声,瞎子突然伸出手,抓住顾二的小手摸索一番,吓得她脸色惨白,只是顾家娘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她虽然害怕,却不敢出声。
瞎子捏了顾二的手半晌,喃喃道:“奇怪,奇怪。”
顾家娘子好奇地问道:“怎么奇怪了?”
瞎子扬起头,泛白的眼珠子呆滞地转向了顾家娘子的方向,困惑地说:“这孩子的命格大富大贵,按理说,她的母亲身份极为高贵,可小娘子又不像是有此等命格之人。”
一句话说的顾家娘子面色大变,她猛地站起,伸手往瓷碗里一抓,十个铜板被她一下都抓了出来,她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老骗子。”抓住了大妮儿的手气冲冲地大步向外行去。
瞎子听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恨得咬牙切齿,他冲着顾家娘子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暗暗骂道:“幸好老子没有把话说全,你家老大后来可是要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的,老二那个劫是个死劫!”
顾家娘子一直到了家还余怒难消,她直接迁怒到了顾二身上,当晚罚她不准吃饭。
老二的身世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记得相公急匆匆地抱着老二回来的时候,脸上那种珍惜爱护的表情,对亲生女儿顾怜花都没有过。
碰都不让她碰一下,还从外面专门请了奶娘喂这个孩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一直到了孩子满月,原来皱巴巴的小脸长开了,她只看了一眼就偷笑不已,也不晓得这孩子长的像谁,小眼睛小鼻子,看着一点都不好看。
相公当时就脸色大变,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孩子的眼光从爱护到憎恨,当时就辞退了奶娘,又把孩子丢给她照顾,从此不闻不问,只要她不把这孩子折磨死,他就一概不管。
顾家娘子暗自揣测,这孩子大概是相公在外面的私养女儿,待长开了脸才发现是旁人的孩儿,又拉不下脸,只好勉强将养着。
顾家娘子恨得不行,就这么个丑丫头,她亲娘还是什么极为高贵的,将来还要大富大贵,比自己两个女儿都强?怎么可能!
顾惜玉小小的身体缩在了角落里,这个房子伸手不见五指,只要她替二姐去死了,二姐就会认下她了吧。
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本来是娘和爹,可是娘和爹一起去了,她就只剩下了两个姐姐,二姐人很好,大姐变的她几乎认不出来了,为了能留在二姐身边,她说了谎。
二姐很生气,甚至不再认她这个妹妹了,没关系,只要还能在二姐身边,她就觉得很幸福了,她知道,二姐不会害她的。
从她答应齐王殿下替二姐去死以后,就被蒙住眼睛带到了这个房子里,顾惜玉很害怕,她有点怕死,也害怕死了二姐也不肯认她。
她尽可能地用双手环住了双腿,想让自己缩的更小一些,似乎这样,就能不那么害怕。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女人压的低低地声音不满地道:“你快点,别被人发现连累了我。”
说完,她转身出了房门,门被重新关上了,一个女子踩着极轻的步子到了顾惜玉面前,她俯下身子,轻声道:“惜玉,惜玉。”
顾惜玉一惊,抬起头,又惊又喜地唤道:“二姐,是你吗?”
来人身子一僵,恶狠狠地道:“她根本不是你的二姐,为什么你对她比对亲生的姐姐还好?”
顾惜玉一怔,身子情不自禁地往角落里又缩了下,她胆怯地唤道:“大,大姐。”
顾怜花的脸都笼罩在了阴影了,她的声音一转,仿佛刚才的恶形恶状只是顾惜玉的幻觉,柔柔地劝道:“小妹,和姐姐出去吧,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丢掉性命了。”
顾惜玉沉默着没有说话,顾怜花还想说什么,门板上响起了事先约好的叩门声,她面色一变,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赶紧出了门。
一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拉住她,快步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低声道:“快走,等下就有人要来提她了。”
两个人走了不远,顾怜花恨恨地道:“可惜,那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真便宜了那个女人。”
蔁姐儿闷声不语,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的妒意。
顾惜玉被带到了监牢之中,临来前,韦相国低声告诫她:“无论谁问起,你都要回答自己是韦顾盼。”
顾惜玉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就是二姐了,她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时候开始,她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再也没有人把她记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牢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被门外的烛光投射到了牢门前。
齐王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新皇大赦天下,你自由了,你有什么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这是我们欠你的。”
顾惜玉消瘦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注冰水,转眼就要蒸发:“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齐王沉吟半晌,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答应了下来:“你先养好身子,我再带你去见她。”
顾惜玉欢喜地说不出话来,她只能连连点头。
太医说,狱中潮湿,吃喝又差,她落下一身的毛病,却是要好生将养了,这一养就是三年。
顾惜玉翘首以盼,等了整整三年,终于等到了姐妹团员的这一天,她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幼儿,正和齐王说笑着。
顾惜玉放轻了脚步,局促不安地到了她身后,忍了半晌,轻声唤道:“二,二姐。”
那个女子一下转过身来,看到她,脸上又惊又喜,随后不由分说地把怀里的幼儿塞到了她怀中,笑道:“你可来了,这孩子皮的很,我一个人可管不住他。”
顾惜玉抱着怀里软软小小的身子,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子,岁月似乎只让她变的更加迷人,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抿紧了双唇,重重地点着头。
顾惜玉坐在马车里,这次二姐带她回到盛京,说她年纪不小了,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次的新科进士里为她选个如意郎君。
在新科进士游街的时候,就叫她坐在马车里,等下如果看到中意的,就悄悄记下来,到时候,二姐再帮她筛选,二姐一本正经地告诫她,这是她的终身大事,万万不要害羞错过了一生的因缘。
顾惜玉脸上一红,怎么可能不臊呢,耳边锣鼓喧天,她悄悄地掀起了车帘一角,一眼看到了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新科进士们,旁边两队宫娥,嬉笑着从手里的托盘中洒下糖果。
三五乞儿立刻扑了上去,跪在地上拾拣起来,她扫了几眼乞儿,视线突地停顿,其中一个身影,像极了大姐。
她揉了揉双眼,没错,就是大姐顾怜花,她知道李家三老爷一家因为李家老太爷的事情被牵扯其中,丢官不说,还被抄了家,大姐却从此不知所踪。
顾惜玉犹豫片刻,唤了丫鬟出去,叫她悄悄地送了两锭银子给大姐,若是她是个上进的,这些银子也足够她做个小本生意了。
顾惜玉亲眼看着丫鬟把大姐叫到了一旁,递了银子给她,大姐却不去接银子,一双眼睛东顾西盼,终于看到了马车里的她,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向着马车行来。
顾惜玉思及父母去后种种,长叹一声,放下帘子,隔着帘子吩咐道:“不要让人靠近车子。”
她可以想象的到,大姐被护卫拉走时,会是怎样的愤怒,只是,姐妹情分,在大姐一心想叫她委身给姐夫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姐妹,并不一定要靠血缘来维系,有时候,真的看缘分的,就像是她和二姐。(未完待续)